“岩岩气节高百世,奚假文章身后录”,较之诗词歌赋的文学表露,传统士人无疑更重视操行名节的现实砥砺。朱明一朝,理学势尊,一代士人受学启蒙,日常训练,精神投诸,皆在于此,濡染既深,及第后,得暇为诗,志意吐露,亦每在于斯。“儒家盛业当名世,老屋残书尚满厨。壮岁光阴浑易过,古人名节要齐驱”(陶安《寄示从子旻》),具体的实际政治能力姑且不论,砥砺名节下的报国卫道,却是明代士人慕从风行的寻常心路。明人素重名节,忠奸之辨更为大节所在。作为民族心理的忠奸之辨所体现的则是一种普遍的道德关注,在明代特殊的文学生态中呈现为另一种特殊的文学张力——对文坛盟主的影响。 明祖开国,旷然复古,宋濂师古崇道,醇深演迤,居文臣之首,其后杨士奇以阁臣身份领袖文坛,雍容典雅。嗣后,李东阳出入宋、元,溯流唐代,擅声馆阁。宋濂虽品秩不高,却为朱元璋之近侍,杨士奇、李东阳更是身居高位。明初政治颇为清明,忠奸不显,特殊的政治身份对于领驭文坛自然有着相当促进之力。然而,宣德之后,朝政不安,正德时又有刘瑾横行,朝臣与权宦的争斗亦随之而烈。李东阳屡称“世路风波无定所,天涯时节忽惊心”,朝政时局关注下的政治心态尽在“风波”之感,“吾生苦多难,忧患为樊笼。柔肠结成寸,意气惨不融”,忧国之心中却也流露出柔弱禀性,这位“白头夜中长忧国”的阁臣却在与刘瑾的政治抗衡中表现出了“不当”的软弱,虽然独留内阁的李东阳委蛇避祸,委曲匡持,阳为调剂,阴护正人。然而,如此的行为却同样有着“不当”的软弱性,气节之士多非之。门生请削籍,刺诗以劝归,所体现的正是本性柔弱的李东阳在党争、名节中的尴尬处境,尽管就实际政治意义而言,李东阳的行为自有其合理意义,但在明代士人的名节意识下,其在忠奸之辨中表现的软弱却被放大许多,持身廉正的李东阳自然不会被指为奸佞,但与政治身份相关的文坛盟主却不免移让,而接主文柄的则是户部郎中李梦阳。 李梦阳先因格势要而入狱,后因指斥国戚而再次入狱,草疏弹劾刘瑾,入狱几死,其后,因忤上官再次入狱被贬,后又因为朱宸濠作《阳春书院记》被指为逆党,被逮。屡屡入狱的李梦阳无疑是明代党争聚讼的牺牲品,但同时也在砥砺名节的士人心态中赢得了极大的声誉。在党争、名节交织下的明代仕途中,官员们入狱被贬虽为常事,但相当情况下的身陷囹圄却是颇为荣耀的事情,在忠奸之辨的传统心理中,入狱成为“忠节”的典范象征,士人入狱,往往能博得清议支持,赢得令名。尤其是与权宦刘瑾抗争过程中的坚决表现,与李东阳“因循隐忍”的“软弱”表现形成鲜明的对照。尽管就政治策略乃至实际作用而言,李东阳的阴庇正士未必逊色于李梦阳的刚直抗争,然而,传统社会的文化和结构更要求“以德性的实践来解决政治问题”,在明代政治聚讼中所凸显的名节砥砺、忠奸之辨正是这一传统的表现。李东阳的“软弱”为气节之士诟病,同与其列的李梦阳同样深表不满,“弘治时,宰相李东阳主文柄,天下翕然宗之,梦阳独讥其萎弱”。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