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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明清小说寓意法命名的内涵与特点(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文学评论》 程国赋 参加讨论

    (三)宣扬宗教,同时搀入儒家伦理观念,显示儒佛道的结合
    明末方汝浩(即清溪道人)撰《新编扫魅敦伦东度记》,又名《续证道书东游记》,简称《东度记》,描写晋朝达摩东度的故事。作者取名“扫魅敦伦”,既充满神怪色彩,又充分反映明代的社会现实,强化儒家伦理道德思想。清代世裕堂主人崇祯八年撰《〈扫魅敦伦东度记〉序》指出此书:“扫魅还伦,尽归实理”,“观者有感,愿为忠良,愿为孝友。”(36)清代佚名《阅〈东度记〉八法》认为:“不厌伦理正道,便是忠孝传家。任其铺叙错综,只顾本来题目。莫云僧道玄言,实关纲常正理。虽说荒唐不经,却有禅家宗旨。”(37)皆揭示出此书命名意在结合儒佛的创作倾向。
    明代罗懋登《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中,国师金碧峰、道士张天师协助郑和等人完成下西洋的壮举,体现佛道结合。明代余象斗编《南游记》,又名《华光天王南游志传》《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明代谢肇淛《五杂组》指出小说之名富含寓意:“华光小说,则皆五行生剋之理,火之炽也,亦上天下地莫之扑灭,而真武以水制之,始归正道。”(38)据贾二强考证,“五显是始见于宋代民间的一路神道,在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曾广为流传。华光是佛家的一位菩萨,时见于佛典之中。”(39)作者将道教之神和佛家菩萨同时置于书名之中,同样反映出佛道结合的趋势。
    明清小说善于借助小说命名宣扬儒家伦理道德规范,强化小说的社会功用。忠孝节义是小说命名寓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水浒传》中改“聚义厅”为“忠义堂”,李卓吾在《明容与堂刻水浒传》卷六十第六十回《公孙胜芒砀山降魔 晁天王曾头市中箭》回评中对此评论道:“改聚义厅为忠义堂,是梁山泊第一关节,不可草草看过。”(40)宋江为聚义厅改名是《水浒传》情节的重要转折点,所以李卓吾评点提醒读者“不可草草看过”。清代观鉴我斋《〈儿女英雄传〉序》探讨《水浒传》作者改“聚义厅”为“忠义堂”的原因:“施耐庵见元臣之失臣道,予盗贼以愧朝臣,意在教忠,本平治以立言也。”(41)很显然,改名为“忠义堂”,作者藉以突出“忠义”的主旨。《水浒传》第八十一回《燕青月夜遇道君 戴宗定计出乐和》,宋江派戴宗、燕青带上闻焕章给宿元景太尉的书信,前往东京,希望有机会接受朝廷招安。燕青当面向宋徽宗表达希望接受招安的愿望,提到“忠义堂”:“燕青奏道:‘宋江这伙,旗上大书“替天行道”,堂设“忠义”为名,不敢侵占州府,不肯扰害良民,单杀贪官污吏,谗佞之人。只是早望招安,愿与国家出力。’(42)“聚义厅”与“忠义堂”,堂名虽然只有两字之差,寓意相距甚远。
    明清时期也有不少小说直接把“忠”“奸”等字眼嵌入小说,如明末时事小说《魏忠贤小说斥奸书》《辽海丹忠录》等。明末佚名所撰时事小说《梼杌闲评》揭露宦官魏忠贤的行径,虽没有以“忠”“奸”命名,但取名“梼杌”,亦有寓意,《辞海》云:“梼杌,古代传说中的怪兽名,常用以比喻恶人。”作者以“梼杌”鞭挞奸臣魏忠贤之流。
    《金瓶梅》是一部寓意很深的小说,小说以“官哥”“爱姐”作结,寓含孝义和仁爱之旨。清代张竹坡云:“《金瓶梅》,何为而有此书也哉?曰:此仁人志士、孝子悌弟不得于时,上不能问诸天,下不能告诸人,悲愤呜唈,而作秽言以泄其愤也。……我何以知作者必仁人志士、孝子悌弟哉?我见作者之以孝哥结也。”(43)在《金瓶梅》第一百回《韩爱姐路遇二捣鬼 普静师幻化孝哥儿》回评中,张竹坡再次对“孝哥”一名寓意加以阐释:“以捣儿、孝哥结者,孝弟乃为仁之本也。幻化孝哥,永锡尔类也。……呜呼!结至孝字至矣哉!大矣哉!……第一回弟兄哥嫂以‘弟’字起,一百回幻化孝哥,以‘孝’字结,始悟此书,一部奸淫情事,俱是孝子悌弟穷途之泪。夫以孝弟起结之书,谓之曰淫书,此人真是不孝弟。”(44)张竹坡认为,《金瓶梅》以“孝哥”作结,表明作者意在宣传志士孝子悌弟,宣扬孝道。《金瓶梅》中“爱姐”命名也有深刻的寓意,张竹坡《金瓶梅读法》云:“《金瓶梅》是部改过的书,观其以爱姐结便知。盖欲以三年之艾,治七年之病也。”(45)在《金瓶梅》第九十八回《陈敬济临清逢旧识 韩爱姐翠馆遇情郎》的回评中,张竹坡称:“此回以下,复蛇足爱姐何?盖作者又为世之不改过者劝也,言如敬济,经历雪霜,备尝甘苦,已当知改过,乃依然照旧行径,贪财爱色,故爱姐来而金道复来看敬济,言其饮酒宿娼,绝不改过也。虽有数年之艾在前,其如不肯灸何!故爱姐者,艾也,生以五月五日可知也。”(46)在《金瓶梅》第九十九回《刘二醉骂王六儿 张胜窃听陈敬济》的回评中,张竹坡又指出:“此回乃完陈敬济一人之案。其取祸被杀,总是不肯改过,故用以艾灸之,则爱姐乃所以守节也。且欲一部内之各色人等皆改过,故又以爱姐结于此,且不及于一百回。总之作者著此一书,以为好色贪财之病下一大大火艾也。”(47)《金瓶梅》中,爱姐生于农历五月五日,这一天被称为恶日,民间举行插菖蒲、艾叶等活动以驱鬼、避疫,张竹坡认为,“爱姐”的“爱”音同“艾”,作者著书是为好色贪财之病“下一大大火艾也”。与此同时,以“爱姐”作结还有另外一层寓意,那就是通过爱姐为陈经济守节的行为,作为西门庆等人贪淫的对照,歌颂仁爱和节义。
    除《水浒传》《金瓶梅》以外,还有很多小说命名宣扬儒家伦理道德观念。例如,《醒世恒言》第三十卷《李汧公穷邸遇侠客》,房德忘恩负义,要谋害曾经救他一命的李勉,得到家人路信相救,“路信”一名自有寓意;明代陆人龙著《型世言》第九回《淫妇背夫遭诛 侠士蒙恩得宥》,作者为仿效唐代冯燕义行的男子取名为“耿埴”,寓意“耿直”;(48)明代梅鼎祚撰《青泥莲花记》,以“青泥莲花”之名比喻历代娼妓之中也有节行;(49)清代小说《世无匹》中,干白虹行侠仗义,学憨主人《世无匹题辞》云:“请观其命名曰《世无匹》,标其人干白虹,彼所寄托,已约略可睹矣。”(50)学憨主人分析《世无匹》书名以及人名“干白虹”的寓意,正是作者寄托之所在。作家借这些小说命名歌颂诚信、节义,“有裨于世道人心”。相反,小说作者对那些负心、负义的行径予以鞭挞,比较典型的是明代文言小说《中山狼传》。何良俊《四友斋丛说》卷十五云:“李空同与韩贯道草疏,极为切直。刘瑾切齿,必欲置之于死。赖康浒西营救而脱。后浒西得罪,空同议论稍过严刻,马中锡作《中山狼传》以诋之。”(51)中山狼的典故出自春秋时东郭先生误救中山狼一事,比喻恩将仇报、忘恩负义之人。康海(西安府武功县人,即今陕西武功县武功镇浒西庄人)对李梦阳(号空同)有救命之恩,而李梦阳负之,故有《中山狼传》之作。明代康海、汪廷讷、陈与郊都创作同名杂剧,这一题材在当时影响很大,到《红楼梦》中也将贾迎春的丈夫、忘恩负义的小人孙绍祖称为“中山狼”,其寓意均在于鞭挞负心、负义的行径。
    借助小说命名宣扬“情”与“礼”的结合,强调社会教化,也是明清小说命名的寓意内涵之一。明末冯梦龙提出著名的“情教”观,他在署名“詹詹外史”所作的《〈情史〉叙》中指出:“《六经》皆以情教也。”(52)在署名“龙子犹”所作的《〈情史〉叙》中又说:“我欲立情教,教诲诸众生。”(53)冯梦龙所说的“情”不仅指男女之情,而且指人间的各种情感;他提出“情教”,既提倡真情,又主张不逾越儒家伦理道德规范。在明末清初才子佳人小说命名中也显示出这种命名趋势,清代名教中人编《好逑传》,书名取《诗经·周南·关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意,寓示才子铁中玉与佳人水冰心相爱而合乎礼教的行为。清代号称宣化里维风老人《〈好逑传〉叙》分析“好逑”之意,认为所谓“好逑”,意谓“尽人伦之乐而无愧者也”,爱伦常重于爱美色,重廉耻道德超过重婚姻,(54)将礼教置于情感之上,做到“情”与“礼”的结合。清初才子佳人小说《醒风流》《飞花艳想》命名表达同样的寓意。隺市道人撰《〈醒风流〉序》称:“是编也,当作正心论读。世之逞风流者,观此必惕然警醒,归于老成,其功不小。”(55)清初刘璋《飞花艳想序》主张将男女风情与忠孝节义相结合,认为“花飞矣,想艳矣,亦花艳矣,想飞矣,偏于忠孝节义之谈,而心及饮食男女之事”,希望这部小说“令人读之犹见河洲窈窕之遗风。则是书一出,谓之阅稗官野史也可,即谓之读四书五经也亦可”。(56)
    明清很多小说命名体现宣扬教化之寓意,如明代吴还初《新刻郭青螺六省听讼录新民公案》,此书卷首《新民录引》云:“将以明者新之民,而以新者效之君。”教化百姓以效忠君王。“新民公案”一名取义于《周书·康诰》,意即地方官审理案件应以教化为重。(57)清褚人获撰《坚瓠集》,毛际可《坚瓠四集序》云:“稼轩褚先生以《坚瓠》名其书,且不敢自比于庄叟五石之瓠,以示其无用。然人徒知有用之为用,而不知无用之为用。……大旨主子维风教、示劝惩,博物洽闻,阐幽探颐,下逮闾巷歌谣、闺阁怀思之细,无不取之秘笈,先后问世。”(58)清代俞万春创作《荡寇志》,作者仇视以宋江为首的108将,杜撰出宋江等被张叔夜剿灭的故事,消除《水浒传》带来的影响,其命名“荡寇”寓意正在于此。清代东篱山人咸丰七年作《重刻荡寇志叙》云:“余见其原刊大板,逐卷详恭,觉虽小说,实有关世道人心。志曰《荡寇》,诚非虚语。顾特恐传之难遍也,爰校其舛讹,重付剞劂,宛成袖珍,俾行者易纳巾箱,居亦便于检阅,流传遍览,咸知忠义非可伪托,盗贼断无善终,即误入歧途者,亦凛然思,翻然悔,转邪就正,熙熙然共享太平之乐也,岂不休哉!”(59)另外,《三侠五义》中包拯命名寓意救国救民,清代石玉昆述《三侠五义》第三回《金龙寺英雄初救难 隐逸村狐狸三报恩》云:“且说当下开馆,节文已毕,宁老先生人了师位……遂乃给包公起了官印一个‘拯’字,取意将来可拯民于水火之中;起字‘文正’,取其意‘文’与‘正’,岂不是‘政’字吗?言其将来理国政,必为治世良臣之意。”(60)九尾龟是传说中的神龟,晚清张春帆以此为名创作小说《九尾龟》,宣扬戒风月之主旨,故在小说第十五回《曲辫子坐轿出风头 红倌人有心敲竹杠》中声称“在下这前半部小说,原名叫作《嫖界醒世小说》,不过把《九尾龟》做个提头”,(61)意在借助小说宣扬教化。
    明清时期一些小说作品借助于命名表达遗民思想。清代盛于斯认为成书于元末明初的《水浒传》寄寓宋代遗民思想,其所撰《休庵影语·总批水浒传》云:“耐庵,元人也,而心忠于宋。其立言有本,故不觉淋漓婉转,刻画如生。”(62)他就《水浒传》人物命名的寓意进行解读,认为宋江处身于元朝,而忠心于宋。宋江之姓寓示宋朝,吴用之姓名表明宋朝将相无能;王伦与奸臣同名,杀之以雪愤;宋公明葬楚州,而神游蓼儿洼,说明不忘故土。盛于斯之言可备一说。
    明末清初张岱(号陶庵)在明朝灭亡以后,撰笔记小说集《陶庵梦忆》,以“梦忆”来追忆明王朝,例如卷八《瑯嬛福地》自记陶庵之梦。清朝立国之初,时代的剧变在知识分子的心灵中烙下深深的印记,有的怀抱故国之思,抒写愤懑慷慨之情;有的则幽怨、消沉,沉迷于神仙道化。正如清初邹式金在其《杂剧三集》的《小引》中所言:“迩来世变沧桑,人多怀感,或抑郁幽忧,抒其禾黍铜驼之怨;或愤懑激烈,写其击壶弹铗之思;或月露风云,寄其饮醇近妇之情;或蛇神牛鬼,发其问天游仙之梦。”(63)作为一位明朝遗民,亡国之后,张岱有着难以名状、难以言说的悲伤,只能像《瑯嬛福地》的记载一样通过梦境寄托对故国的哀思。清代伍崇曜咸丰壬子(1852)跋云:
    右《陶庵梦忆》八卷,明张岱撰。……考邵廷采《思复堂集·明遗民传》,称其尝辑明一代遗事为《石匮藏书》,谷应泰作《纪事本末》,以五百金购请,慨然予之。又称明季稗史罕见全书,惟谈迁编年、张岱列传具有本末,应泰并采之以成《纪事》。则《明史纪事本末》固多得自宗子《石匮藏书》暨列传也。阮文达《国朝文苑传稿》略同。……昔孟元老撰《梦华录》,吴自牧撰《梦粱录》,均于地老天荒沧桑而后,不胜身世之感,兹编实与之同。虽间涉游戏三昧,而奇情壮采,议论风生,笔墨横姿,几令读者心目俱眩,亦异才也。(64)
    伍崇曜跋中提到两部笔记,其中,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是一部靖康之变以后,追忆北宋都城汴京风俗人情的笔记;吴自牧《梦粱录》自序提到“时异事殊”“缅怀往事,殆犹梦也”,由此推断此书当作于元军攻破临安城之后,作者怀着对故国、乡土的怀念创作《梦粱录》。伍崇曜认为张岱《陶庵梦忆》所表达的遗民思想与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吴自牧《梦粱录》有异曲同工之妙。张岱对故国的哀思不仅体现于笔记小说,而且出现在他的其他作品之中。他搜集、整理有明一代遗事编为《石匮藏书》,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成为后来谷应泰作《明朝纪事本末》取材的蓝本;他创作的小品文集《西湖梦寻》追记昔日西湖的胜况,从而寄托遗民思想,《四库全书总目》卷七十六云:“《西湖梦寻》五卷(浙江鲍士恭家藏本)。国朝张岱撰。……是编乃于杭州兵燹之后,追记旧游。”(65)《西湖梦寻》查继佐序称:“张陶庵作《西湖梦寻》,以西湖园亭桃柳、箫鼓楼船,皆残缺失次,故欲梦中寻之,以复当年旧观也。”(66)李长祥序称:“甲申三月,一梦跷蹊,三十年来若魇若呓,未得即醒。……吾谓陶庵惟知旧梦,而不知新梦。”(67)与《陶庵梦忆》一样,《西湖梦寻》也是张岱通过追梦的形式表达遗民哀思。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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