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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两汉诸子赋论的时代转换与文学意义(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学术论坛》 孙少华 参加讨论

    三、诸子赋论的文学性与写实性
    先秦两汉赋论,无论是“赋志”还是“赋心”“赋神”,除了具有文学性,还蕴含着赋家寄予文学的政治理想与现实关怀之情。其赋作,虽然无法做到“直谏”,但“主文而谲谏”“讽谏”与“劝百而讽一”之中,却既有赋家“抒下情而通讽谕”的人文情感,也有“宣上德而尽忠孝”的社会关怀。
    荀子《赋篇》,往往直接阐明描写对象的政治功能与社会价值,体现了赋家特定的现实指涉。如《礼》篇开篇点名其意义:“爰有大物,非丝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为天下明。生者以寿,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军以强。粹而王,驳而伯,无一焉而亡”[4](P472),将其与“王霸”大业相联系,体现了作者的政治思考。《智》篇亦指明其“大参乎天,精微而无形。行义以正,事业以成。可以禁暴足穷,百姓待之而后宁泰”的现实价值,以及“百姓待之而后宁也,天下待之而后平”的政治意义,并将其称为“君子之知”。由此看出,辞赋可以直接揭示出写作对象的现实意义,承载说理、教化之功能,是《诗经》无法实现的新文体。同时,通过揭示写作对象的社会价值,体现赋家本人的撰写意图与政治理想,并且不失其文学审美意义,也是其他文体所不能达到的。更重要的是,赋家本人的政治理想与现实关怀,也可以通过辞赋描写对象得以呈现出来,荀子《云》《蚕》《箴》赋,皆是。
    屈原《离骚》,虽多个人郁愤,但其写作起源与个人遭遇有关,其目的则是通过赋作劝诫楚王,实现政治清明之目的。《史记·屈原列传》称“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8](P2482),就说明了这个问题。其中写“三后之纯粹”“尧舜之耿介”“桀纣之昌披”“党人之偷乐兮”等,无不反映着屈原对社会现实的深切感受,其赋作目的亦昭然若揭。贾谊《吊屈原赋》,司马迁说他撰写此赋“以适去,意不自得”,又称其撰《鵩鸟赋》“适居长沙”,二人相似的贬谪经历与相通的社会情感,为其作品赋予了相同的目的与主旨。
    司马相如《子虚赋》,虽然借“子虚”“乌有先生”与“无是公”三人“推天子诸侯之苑囿”,但“其卒章归之于节俭”,此“风谏”即为“赋家之心”,即其对社会、政治之关心。王褒《洞箫赋》,文学成就较高,故刘勰《文心雕龙·才思》称:“王褒构采,以密巧为致,附声测貌,泠然可观。”[1](P281)这种题材因为与音乐相联系,具有更大的文学与音乐节奏美感,适于诵读,故“太子喜褒所为《甘泉》及《洞箫颂》,令后宫贵人左右皆诵读之”[2](P2829)。但王褒此赋,又有“感阴阳之和,而化风俗之伦”的寓意。
    最有意思的是王褒两篇俗赋,《僮约》与《责须髯奴辞》,以嘲谑口吻写下层奴仆,是对当时政治生活的现实反映。王褒立券买仆,其“奴从百役使,不得有二言”之规定,以及《僮约》中奴仆便了“目泪下落,鼻涕长一尺”的形象,是对当时吏民、豪族买卖奴婢的真实写照。汉成帝、汉哀帝时期,豪杰、官吏疯狂地购买田宅、广蓄奴婢,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公卿列侯亲属近臣,四方所则,未闻修身遵礼,同心忧国者也。或乃奢侈逸豫,务广第宅,治园池,多畜奴婢,被服绮縠,设钟鼓,备女乐,车服嫁娶葬埋过制。吏民慕效,浸以成俗,而欲望百姓俭节,家给人足,岂不难哉![2](P324-325)
    诸侯王、列侯、公主、吏二千石及豪富民多畜奴婢,田宅亡限,与民争利,百姓失职,重困不足。[2](P336)
    王褒这两篇赋,或者并无揭露现实的本意,但客观上却表现了西汉的政治矛盾与社会问题。这种“写实”,是汉代赋论的文学表现形式。
    这种俗赋值得引起我们的关注。1993年,江苏东海县尹湾发掘了六座汉墓,六号墓出土的编号为114至133的简牍,是一篇存664字的《神乌赋》。据同墓所出木牍纪年,墓主人的下葬时间为汉成帝元延三年(公元前10年),正是扬雄生活的时代。此赋“其性好仁,反餔于亲。行义淑茂,颇得人道”,即是赋作寄寓的主旨;赋末“穷通其菑,诚写悬以意赋之”,则是赋家撰写此赋的主要目的,也是社会现实的真实反映。
    王褒生活在汉宣帝时期,据刘勰《文心雕龙·诠赋》所言汉赋“繁积于宣时,校阅于成世,进御之赋,千有余首”之说,当时社会繁荣推动了汉赋的创作数量,并且造成了汉赋对现实社会的文学表现。王褒是司马相如与扬雄之间的过渡人物,从其作品看,王褒赋作已经与司马相如的“赋心”之作有很大不同,尤其是他的俗赋作品具有明显的“写实”特征。
    俗赋体现的这种“写实”倾向,是后来扬雄“赋神”论的主要宗旨。扬雄深谙辞赋之旨,其撰写赋作具有明确的写作意图,故刘勰《文心雕龙·才略》称:“子云属意,辞义最深,观其涯度幽远,搜选诡丽,而竭才以钻思,故能理赡而辞坚矣。”[1](P281-282)“子云属意,辞义最深”,正是对扬雄赋文学与社会价值的肯定。
    扬雄早年在蜀时,辞赋撰作仿司马相如,故其文多禄利致用之心。扬雄吊屈原之《反离骚》,与贾谊《吊屈原文》的不同,就在于贾谊是本着与屈原相似的人生体验而吊,其中更多道家思想;扬雄则是以更为“入世”的人生态度批评屈原,如《汉书》记扬雄“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时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离骚》文而反之,自岷山投诸江流以吊屈原,名曰《反离骚》”[2](P3515),明显多儒家入世色彩。这种情形下撰写的赋作,必然多歌功颂德而少委婉而讽,如扬雄《甘泉赋》,社会背景是“上方郊祠甘泉泰畤、汾阴后士,以求继嗣,召雄待诏承明之庭”。虽然《汉书》称扬雄“从上甘泉,还奏《甘泉赋》以风”,但细读全赋,除了对出行场景的细致描绘和对汉成帝求嗣的良好祝愿,根本看不出一点“风”意。《甘泉赋》末“辉光眩耀,隆厥福兮,子子孙孙,长亡极兮”,直接为汉成帝求嗣的政治目的服务。
    《羽猎赋》也是如此,虽然赋末有汉成帝“乃祗庄雍穆之徒,立君臣之节,崇贤圣之业,未皇苑囿之丽,游猎之靡也,因回轸还衡,背阿房,反未央”的貌似悔悟之词,但与全赋铺采摘文相比,这种“讽”全赋主旨根本不会产生太大影响。扬雄所言“恐后世复修前好,不折中以泉台”云云,看似“讽喻”,实则表现汉成帝的畋猎符合“尧、舜、成汤、文王三驱之意”;而其中写畋猎之场面壮观、天子之恢弘气象、池苑之阔大与物产之丰饶,其本意仍然在通过“写实”歌功颂德,赞扬汉王朝的强盛。至于扬雄《长杨赋》,更是为了表现“上将大夸胡人以多禽兽”与“客徒爱胡人之获我禽兽,曾不知我亦已获其王侯”之主题,政治意味更加明显。
    无论是“赋志”“赋心”还是“赋神”之作,在保持一定文学性的同时,先秦两汉诸子赋家皆怀有深刻的政治与社会目的。顾彬认为汉赋中的自然描写无不有“与朝廷和宗教意图的密切关联”[9](P62),这种说法虽然有点绝对,但也不无道理。用现代的文学理论说,这就是“写实”,是诸子赋作的重要文学特征。可以说,诸子辞赋之“讽谏”“劝百而讽一”,适应了辞赋“写实”需要,“或以抒下情而通讽谕,或以宣上德而尽忠孝”;或揭露时弊,或歌功颂德,时刻与社会现实保持紧密的联系。这种文学性与现实性的密切结合,尤其是现实性的着重体现,是诸子辞赋文学价值与社会意义之所在。
    文学作品是反映现实、服务于现实的,不可能是独立于现实社会之外的“乌托邦”。中国文人具有浓厚的家国情怀与人文精神,具有对所处社会的自豪感与对未来的忧患意识,同时具有将文学作品作为“抒下情”“宣上德”的学术价值观念。从先秦两汉诸子赋论来说,儒家之“入世道”,即后世之“经世致用”思想,是中国学术与文学的一贯传统。一直到明清时期,这个传统一直没有改变。“诗史”传统与“实学”思想,就是这个传统的典型表现。研究古代文论的现代转换,除了挖掘它们在当时的衍化过程,还需要深入分析它们在当下的文学意义与实践价值。
    ①孔臧《谏格虎赋》虽题名有“谏”,本意实非为“讽谏”,而仅仅是模仿之作。
    ②《西京杂记》:“司马相如为《上林》、《子虚》赋,意思萧散,不复与外事相关,控引天地,错综古今,忽然如睡,焕然而兴,几百日而后成。其友人盛览,字长通,牂牱名士,尝问以作赋,相如曰:‘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以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览乃作《合组歌》、《列锦赋》而退,终身不复敢言作赋之心矣。”
    ③《汉书》卷六四《朱买臣传》:“武帝善助对,繇是独擢助为中大夫。后得朱买臣、吾丘寿王、司马相如、主父偃、徐乐、严安、东方朔、枚皋、胶仓、终军、严葱奇等,并在左右。”“其尤亲幸者,东方朔、枚皋、严助、吾丘寿王、司马相如。”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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