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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况喻世:欧阳修《秋声赋》题旨新论(3)

http://www.newdu.com 2017-10-17 《求索》 周小兵 参加讨论

    三 自况喻世:以“秋声”回应“人声”
    《秋声赋》何以就“秋声”取义?首先,一个值得注意的关联现象是,欧阳修知音。
    庆历七年(1047)作的《送杨置序》称:“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引,久而乐之,不知疾之在其体也。”文章摹写琴声变化,有“风雨夜至”语。(16)据《年谱》,欧阳修写作《秋声赋》的同一年,即嘉祐四年六月甲申,删定《景祐广乐记》。(17)熙宁二年(1069)跋文《书琴阮记后》称:“景祐三年(1036),孙植赠以琴阮。为夷陵令时,得琴一张于河南刘几。后做舍人,得琴一张,乃张越琴也。后做学士,又得琴一张,则雷琴也。”“官愈高,琴愈贵,而意愈不乐。”(18)欧阳修表面上论琴,实际上有所兴寄。景祐三年,欧阳修贬官夷陵,遭受人生第一次重大挫败。熙宁二年,神宗任命王安石为参知政事,负责变法事宜。欧阳修郁郁寡欢,或与政局动向有关。熙宁三年改号“六一居士”,“六一”之中“有琴一张”。说明私人生活中,音乐上独好琴声,非指仅有琴一张,实有琴三张。嘉祐七年曾作《三琴记》。(19)又,据《宋史》本传,其子欧阳发,“师事安定胡瑗,得古乐钟律之说。”(20)这些情况表明,欧阳修以“秋声”名篇,开篇警觉风闻,对声音的摹写,涉及视觉、听觉、触觉的声音记忆与音响想象,文中结合乐理进行发挥,与其音乐方面的修养不无关系。
    其次,从其创作活动看,存在一系列写声音的作品,因其对声音的敏感和对舆论的关切,可视为《秋声赋》的互文性文本。
    在这些作品中,欧阳修对舆论力量的关注和对话语权的反思,成为一个切身体己和充满交锋的很有意思的现象。也就是说,《秋声赋》对声音的敏感,映射时局和人事,关系自身立身行事,并非偶然。结合其庆历六年贬官滁州任上写作的《啼鸟》诗、嘉祐元年所作的《鸣蝉赋》,以及治平三年(1066)所作《憎苍蝇赋》,我们对写于嘉祐四年的《秋声赋》,会有更为深刻的理解。
    《啼鸟》写到谪居山城的寂寞,以及花开鸟语、众鸟嘤鸣带来的心理慰藉。诗句:“我遭谗口身落此,每闻巧舌宜可憎”,(21)写出因言官论及被贬带来的对声音异乎寻常的心理映射,出语真率,见其为人。《鸣蝉赋》在反思“万物好鸣”,感慨话语权因时而异的同时,难免自矜,有所寄望,“长鸣于百世”、“为乐以自喜”,(22)类似的表达,多少流露出命世之意,反映出嘉祐年间,欧阳修进入政治生涯黄金时期的心理状态。《憎苍蝇赋》卒章显志:“宜乎以尔刺谗人之乱国,诚可嫉而可憎!”(23)针对濮议中御史吕诲及范纯仁、傅尧俞、赵瞻、赵鼎对其论列不已的情况表达愤懑。上述诸作皆与声音相关,虽然发端不一,但在写作上都属于“变化开阖,因物命意”(24),与舆论力量和话语权存在一定关联。嘉祐四年欧阳修另有一首《啼鸟》诗,序曰“崇政殿后考试举人卷子作”,结尾云:“可怜枕上五更听,不似滁州山里闻。”(25)虽然同为听闻鸟鸣感兴而作,但因境遇不同而别有怅触。欧阳修奉敕撰《唐书·纪·志·表》,“其于《唐书·礼乐志》,发明礼乐之本,言前世治出于一,而后世礼乐为空名。”(26)修《唐书·礼乐志》,关心的也是时政和治道。
    可见,《秋声赋》不以“秋风赋”或“悲秋赋”为题,除为了避免文人悲秋的常调和误会,有文字上立意尖新的考虑外,也与欧阳修直道而行的个性气质、自持风节的人格追求和意欲“有所建明”的政治理想有关。
    据《先公事迹》:“先公天性劲正,不顾仇怨。虽以此屡被谗谤,至于贬逐。及居大位,毅然不少顾惜,尤务直道而行,横身当事,不恤浮议。是时,今司徒韩魏公当国,每诸公聚议,事有未可,公未尝不力争,而韩公亦欣然忘怀,以此与公相知益深。或奏事上前,众议未合,公亦往返折难,无所顾避。尝一日独对,英宗面谕公曰:‘参政性直,不避众怨,每见奏事与二相公有所异同,便相折难,其语更无回避。亦闻台谏论事,往往面折其短,若似奏事时语,可知人皆不喜也,宜少戒此。’而公又务抑绝侥倖,有以事干公者,或不可行,面为其人分别可否,曰:‘此事必不可行’。以此人多怨谤,而公安然未尝少卹。尝称故相王沂公之言曰:‘恩欲归己,怨使谁当?’”(27)又如欧阳修去世后朝廷《谥议》说:“排左右持禄取容之虑”,“天性正直,心诚洞达,明白无所欺隐,不肯曲意顺俗,以自求便安。好论列是非,分别贤、不肖,不避人之怨诽狙嫉,忘身履危,以为朝廷立事。”(28)可见,欧阳修议论锋发,不避俗怨,在习惯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的官场上无疑过于棱角分明;而敢于任事、不留余地的行事风格,也与左顾右盼、居间取容的官场积习迥然不同,这使得他置身于舆论的风尖浪口,成为箭垛式人物。
    再次,从欧阳修的仕宦经历看,数度身居谏列,直言极谏,置身舆论漩涡在所难免。
    欧阳修37岁知谏院,行右正言,51岁任右谏议大夫。又曾知制诰,任翰林学士,在侍从八年,二府执政前后数度与台谏官交锋,有着遇事便发、直言无隐的耿介个性,“言无畏避”,“言事感激”,直言极谏是其干政议政的一大特色。仁宗开言路,修政事,欧阳修得其知遇和重用,这是人生的幸运;也因黑白分明,不愿因循苟且,置身于舆论中心,遭受怨诽,难免因言贾祸,经历人生的重大挫败。一生中数度遭受言官的弹劾,甚至再三被诬蔑构陷,(29)终不以此改节。
    欧阳修30岁时,范仲淹言事忤宰相吕夷简,被贬知饶州,欧阳修《与高司谏书》切责高若讷作为谏官的不作为,结果自身被贬为峡州夷陵县令。(30)40岁时,因张氏甥女案,被谏官钱明逸论及,被贬滁州,深层原因在于知谏院时的肆言弹击和《朋党论》的撰写,招致反对势力的打击。50岁时,因敢于言事得到仁宗的特别信赖,也曾借《鸣蝉赋》对自身禀赋性情有过自矜,同时也有对“万物好鸣”的反思。60岁时,因支持中书省濮议主张,招致台谏派的攻击,被认为是“首开邪议”的主议者,成为标靶。每隔十年,波回浪迭。欧阳修的直肠子和炮筒子性格,不避俗怨的言论主张,自然会鼓荡世情,演绎出不同常调的人生交响。由此看嘉祐四年《秋声赋》的写作,无疑是其身当铨衡之际,对舆论力量和相关关切的一种回应。由于身膺重寄,文章也表露出沟通和对话的诚意,从而使文章体现出“特立于世,能同于人”(31)的艺术风貌,感性而不失原则。
    作品首尾对“人声”的隐微表露,关系到舆论力量和世情利害。欧阳修刚正立朝,奋力用世,时思报效,故以“秋声”自任,为此前作为谏官,和此时身居铨衡,为官严正,论事切直,一概不假借通融的立场辩护。在他人看来,肆言弹击,到处拿人开刀,不留情面,弄得愁云惨淡,一片肃杀之气,让热衷于仕途有望进用的人,横遭逆折,甚至终身被废,是不是行事偏激,过于专断了?在欧阳修看来,世风浮竞,人人贪恋势位薰灼,热衷功名荣进的分外之想,就该降温。人才选拔,官员磨勘,就该将不合格的人员芟汰出去,这也是清明政治所需要的。如果人人往一条道上挤,势必造成机构臃肿和资源浪费。既然文官冗滥由来已久,政治钝化,机构庞大,裁抑关系大局,在所难免。自己深知如此主政是有杀伤力的。人多怨诽,己所不欲。种种误解、责难甚至忌恨,必要的时候需要开解,并非自身不懂体恤。作者绵历世事,深知纵使开解,不等于良苦用心就能得到理解。奈何如之。如此心绪,透露出无处倾诉的孤独感。因此,居官强毅、自持风节的欧阳修以“秋声”名篇,是符合文法修辞“适应题旨情境”的“极值原则”的(32)。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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