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萧红现象”的文化思考 随着电影的落幕,这一阵的“萧红热”也逐渐平息下来,我们很难预测下一次的“萧红热”什么时候会再次来临,正如我们很难预测下一次“热”起来的作家会是谁一样。实际上任何一个作家的“冷”与“热”都是当今社会的一种特有的文化现象,关键是我们能够从这个现象背后看到什么,这无论对研究者还是对大众读者来说都很重要。 (一)消费时代中萧红的文学意义 萧红当下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在各种各样的反馈声音中,“消费”无疑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消费萧红,是文化最大的媚俗”“被过度消费的萧红”“消费时代对萧红的欲望化解读”等文章,已经为热到发烫的“萧红现象”敲响了警钟,萧红似乎已经在文化消费的热潮中越来越走向媚俗。这提醒我们必须对“萧红现象”保持高度理性的清醒的认识。古往今来,任何一位作家在走向大众的时候必然会遭遇各种各样的问题,萧红也一样。但就“消费”这个词而言,它本身并不是一个贬义词,就像萧红受到广泛关注这件事情本身不是一件坏事一样。从传播学的意义上来讲,这对现代文学的再次回暖和经典作品重读都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而且萧红是否会在消费文化中走向媚俗,这个问题同样值得商榷。一个优秀的作家,不会在追捧中产生,也不会在追捧中丧失自身的价值。虽然今天我们用各种各样的艺术手段去表现萧红,从文本到银幕、从纸质空间到网络空间,但是归根到底,萧红的价值是体现在自己的作品里,在根本上与大众追不追捧无关。2013年诺贝尔奖获得者加拿大女作家爱丽丝·门罗,全世界有七成以上的人没有读过、甚至不知道她的作品,但她照样获奖。她的短篇小说集《逃离》篇篇都很精彩,都很经典。萧红也是一样,不论是从前的冷遇还是当下的广受追捧,萧红还是那个萧红,她作品的经典意义都不会因此磨损和消退。 (二)大众想象对萧红的误读 虽然萧红的文学意义自然不会随着哪种潮流的“热”或“冷”发生改变,但在当今这个信息多元的文化环境中,舞台、影视、网络、媒体等各种媒介共同介入了萧红形象的建构,萧红的“热”与“冷”已经或多或少地脱离了文学文本的意义,形成更加丰富、更加广泛的文化意义。实际上不仅仅是萧红,任何一位文化名人的高调回归,任何一种“作家热”现象都已经超出了这个名人或作家自己的力量,背后依仗的是不同时期文化语境中各种文化力量的相互作用。萧红一直都没有改变,改变的是每个时代背后支撑的文化形态:20世纪80年代的“萧红热”,背后涌动的是人们对主流、对权威、对经典的质疑与颠覆,是文学创作、文学批评被意识形态禁锢多年后得到释放的激情喷涌;近几年兴起的“萧红热”,更多的是大众文化对民国想象的一次狂欢。举一个典型的例子,萧红的长相实际上并不算美,但是不管是《萧红》还是《黄金时代》,电影的导演们都选用了小宋佳、汤唯这样典型的美女去演绎萧红,就是因为萧红自身的传奇性,以及她与多个作家、文化名人复杂的关系,让她在大众的想象中,已经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多情的形象。但实际上这样塑造出来的萧红形象已经和真实的萧红相去甚远,萧红从来都没有过“黄金时代”,这个“黄金时代”与其说是萧红的,更像是当下大众文化极度发达和活跃的写照。 但是在这一次又一次的想象锻造中,萧红和那个时代都经历了一次次的“过滤”,过滤掉了政治,过滤掉了左翼,如今甚至将那个时代的苦难和严肃都过滤掉了。不管是民国那个时代,还是萧红本身,似乎都只剩下了自由、婚恋、绯闻这些花边料。在这样的语境中,许鞍华用《黄金时代》来命名萧红惨淡的一生也就不再奇怪了。在这里借用福柯的一句名言:“重要的不是故事讲述的年代,而是讲述故事的年代。”20世纪80年代的萧红是一种讲述,如今的萧红又是一种讲述。只不过无论是哪个年代,无论故事怎么讲,作家都不应该是故事的主角,一个作家能够拥有长久的艺术生命,凭借的一定是他的才情与作品。萧红在狭小得甚至“容不下一张书桌”的时代巨浪中,仍然能保持她独立的思想,书写她的敏感与不幸,稚拙与青涩,孤独与忧愁,怨恨与不甘,这让她的作品即便放在今天也依然鲜活如初。如果脱离了作品去读萧红,脱离了时代去看萧红,我们只能停留在萧红的人生“传奇”上津津乐道,永远无法理解这种“传奇”背后的苦涩和荒凉——而那才是萧红真正的价值和意义。 (三)大众文化语境下的文学与文学研究 不管是消费也好,误读也好,“萧红热”带来的一系列反响和问题,事实上都只是一个表面现象,背后关涉的是在当下大众文化的语境下,文学经典和文学研究应该如何自处的重要问题。近些年大众文化的来势汹汹似乎给文学带来了严重的危机,文学的理性和严肃被不断消解和颠覆,碎片化的信息时代更是让厚重的经典著作远离人们的生活。在全民娱乐的文化氛围中,文学和文学人物要么被挤压至边缘、要么被误读曲解。作为文学研究者,这已经是我们不能不面对的问题。实际上,经典与大众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完全对立的,二者更多是处在一种同存共生的关系里。文学经典的构建本身就处在不同时代的阐释和接受的过程中,大众文化对文学经典的解读也应该是经典建构过程的一个重要环节,没有哪一种文学研究能够脱离当下的文化语境和文化背景。研究者所要做的,不是将文学经典束之高阁,保护在大学学院的“象牙塔”里,而是要认清当下的文化生态,积极正确地引导大众文化对经典作家、作品的接受。拿萧红来说,萧红传奇的人生经历和情感遭遇比她的作品更容易吸引大众的眼球,这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如何让大众通过萧红悲剧的人生去理解萧红作品背后的意义,这是我们可以逐渐引导的。萧红对人类生存状况的关注、对精神自由的执着、对苦难忧患的理解,这对当下的文化环境是一笔丰富的精神财富,它能够不断地提醒人们历史上曾有过的惨痛遭遇,能够使人们深切感受人生的悲哀和生存的价值。如何将大众的关注点从萧红的绯闻、经历渐渐转移到这上面来,这是当下这个时代研究者的重任。勃朗特三姐妹在英国如今仍然很受到欢迎,但是很少出现专门以三姐妹为主角的电影和影视,反而是不同版本的《简·爱》《傲慢与偏见》《呼啸山庄》拍了一部又一部。什么时候我们不再把目光聚集在萧红身上,不再以萧红为题材将电影拍了又拍,而出现《生死场》《呼兰河传》《小城三月》这样的电影,我们才算是真正对准了焦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