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锦衣》绝非只是一意拟旧那么简单,细读便不难体会,莫言在这出戏里,下足了执简驭繁、就拙为巧的功夫。他凭借戏剧这种“有意味的形式”获得比小说还要畅快的叙事节奏,而令他神往的元曲的“一韵到底”也有了尽情施展的机会。剧中无论是季星官和春莲的伉俪情深,还是王婆、王豹姑侄的巧舌如簧,抑或庄知县父子的昏庸纨绔,种种唱段看似不暇修饰,实则别有匠心,社会各阶层的声口跃然纸上,正义者和邪恶者莫不音韵铿锵。顾随先生论汉诗之形、音、义,曾谓:“以上三者,莫要于义,莫易于形,而莫艰于声。”借用这个说法,戏剧其实亦有义声之辩,声口的活泛同样艰难。而读《锦衣》里诸人发声,有时一句简单的道白或一声冷笑戏谑也给人神完气足之感,让人时有读《茶馆》的感受,这种“声音的诗学”确实体现出作家不凡的艺术功底。更重要者在于,莫言是以退为进,当小剧场的先锋戏剧和后先锋戏剧成为新的媚俗和规制时,焉知京胡、二胡伴奏的唱段不能为进入死胡同的戏剧注入新的文化活力? 同他的小说类似,《锦衣》其实也隐含着莫言在正史与野史之间的自觉选择,他每每有宏观的历史视野,但落笔却在丰饶鄙野的民间。戏剧里青年志士的革命大业与以鸡代婿的乡土风俗奇妙地绾接,季星官凭借一身锦衣出入青莲身边,这件“锦衣”成了他的隐身衣,也未尝不是莫言施展的“障眼法”——通过这件戏剧的“锦衣”,他自由地出入于历史与传说之间,就像剧里季星官的父亲在盐铺里挖了四通八达的地道一样,莫言也在文本里挖下条条通往传统的暗道,随时可能在一个隘口着一件古衣现身,他借此逃逸了现代汉语的文体清规,让戏剧也具有小说一样的包容力,甚至更完善地成为对历史的荣耀和迷魅进行想象和表达的形式。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