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枪手》故事的基本走向,依现在写作的流行状态,将这部作品撑成一部20万字左右的长篇应该不难,而且也不会有注水之嫌。“我”与夏如海的关系是一条线、夏如海自身的成长是一条线,夏家故事又是一条线,三条线的交织足以将一部长篇装点得够丰满。尽管如此,少功却偏要将这样一个本可以大起来的家伙在篇幅上处理得如此“吝啬”,但成色又丝毫不逊于“大家伙”。这个事实的意义在我看来就已经远远超出了对《枪手》自身的评价———他还在无声地矫正着长期以来我们在对文体认识上的一些偏见。 人们的确习惯于将长篇小说称为文学的“重武器”。仔细想来,这其实只是一种形象的说法而已,并不意味着长篇小说这种文体本身就一定优于短篇或中篇小说,也不意味着长篇小说的写作难度就一定高于短篇或中篇小说。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从创作到理论批评,虽鲜有公然如此主张者,但种种“约定俗成”的“不约而同”却无形中给人以误会或误判。早些年,绝大部分中国作家的创作基本都是顺着从短篇、中篇到长篇这样的轨迹前行,在成名作家中,很少有专注于短篇或中篇而不写长篇的;到了网络时代,一些成名或未成名者则干脆一上来就往长里抡,往系列上走,而且是越抡越长、越走越远,这其中固然有经济的因素使然,但更有不写出一部枕头般的长篇就不足以安眠的心理驱动。与此相呼应的现象则是,现在专门关注某部短篇的评论基本绝迹,短篇小说的结集出版也越来越难。如此“长”风呼啸,仿佛唯有长篇的写作、长篇的评论、长篇的出版才足以彰显一个人的创作水准研究水准与出版能力。 这样的“集体无意识”绝对是人们对小说文体认识上的一大误区。环顾世界文坛,欧·亨利、契诃夫等文豪终身均未涉足长篇小说创作,但丝毫不影响他们在国际文学史上的不朽地位;同样也有另一些大师虽涉足过短篇长篇等不同文体的写作,但后人之所以崇敬他的缘由却是短篇而非长篇。这些客观存在的事实其实都在说明一个基本的原理:无论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它们固然有自身文体上的个性特点,其最终呈现出来的生活也的确会因篇幅的不同,而给读者带来不尽相同的阅读感受,但所有这一切差异既不代表着它们之间在文体上就存在着天然的优劣之别,也不意味着某位作家创作能力的高下。有的作家或许有“通吃”的本领,有的作家则更有偏于某一种文体的天赋。其实,无论是短篇中篇还是长篇,只要作品本身出色,对文学对读者而言都是同一种福音,如同硬要在契诃夫和列夫·托尔斯泰之间分出个大小高下既很无知也很荒唐一样。 韩少功或许可归于有“通吃”本领的那类作家。坦率地说,《枪手》中所呈现的那段生活以及由此所导致的人物命运并非独一份,相反倒是有些似曾相识,类似的题材与故事在其他一些长篇小说中都已有所涉及,所不同的就是审美感受的差异,而且这种差异还巨大。仅就本人阅读感受而言,区区万余字的《枪手》带给我的震撼要远大于不少动辄数十万言的“长篇巨制”,于是就有了这则题为《往事与回想如何“微”呈现》的闲言碎语。 (作者为知名文学评论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