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假洋鬼子:革命队伍的隐忧与民国失传的危机 鲁迅不仅指出民国失传的根本原因在于国民不肯“改革自己的坏根性”,而且他也看到民国失传的直接原因,那就是国民革命队伍的不纯洁——新旧派的“咸与维新”。鲁迅对辛亥革命本身是抱着热望的,但对革命者的身份属性是有看法的。他的不满不止一次地在文章提到。1926年,鲁迅明确地指出:“民元”以后“中国又一天一天沉入黑暗里”,其原因一是革命党与旧党一起“咸与维新”,一是革命后革命党不打落水狗甚至宽待曾经的杀人者。结果是革命后遗老遗少“还是那么多”,民国二年以后一些落水狗又帮着袁世凯咬死了许多革命人。这些看法和不满,鲁迅通过《阿Q正传》中的“假洋鬼子”这一形象作了明确的表达。 辛亥革命队伍中很多人都有海外留学、革命的经历,包括孙中山在内的革命领导人早期是在国外酝酿革命的。但在革命队伍中,也有只是“咸与维新”、见风使舵的“假洋鬼子”,而且,“假洋鬼子”式的革命党在民元前后还不在少数。正是他们的存在,最终使革命的结局发生了变化,为民国危机埋下了伏笔。很显然,鲁迅是将假洋鬼子作为一个“革命党”来看的,而且借这个“革命党”形象暴露了革命进程中的隐忧和败因。 假洋鬼子在革命前有什么革命作为,《阿Q正传》中并未交代,但对这一角色在革命发生后的表现,小说作了生动细致的描写:他不仅与“历来也不相能”的赵秀才谈得很投机,而且立刻成了情投意合的同志,他们相约去革命,“咸与维新”了;他跑到县城去投奔革命党,领了一块“银桃子”,成了“柿油党”,还介绍赵秀才加入自由党;他以反对清政府的革命名义,伙同赵秀才抢走了尼姑庵里的宣德炉;他不准阿Q参加革命,并不是因为看清了阿Q式的革命是一种破坏主义的奴才造反,而是因为阿Q社会地位低贱,不配与之为伍;他向赵白眼等闲人炫耀自己与“洪哥”的革命友谊,夸口自己对革命前途的“远见”。小说最后尽管没有提及假洋鬼子,但是从小说中我们看到县大堂上也站着与假洋鬼子一样的长衫人物,而且“都是一脸的横肉,怒目而视的看他(阿Q)”,态度是“鄙夷”的。结合假洋鬼子对赵秀才的拉拢及其对阿Q的厌恶,我们可以确认:无论从“咸与维新”的革命,还是从个人的社会地位,假洋鬼子都难以容忍阿Q的存在。这样的革命党,我们就是不去追究他对阿Q的冤死承担什么责任,不去指责他借革命之名行肥私之实的作为,仅就他对反革命势力的拉拢和宽容,就足以看到他在革命进行中的消极作用了。 “假洋鬼子”式的革命党与旧派势力的“咸与维新”最终酿成了怎样的后果呢?《阿Q正传》中有一段有关革命后的描写:“据传来的消息,知道革命党虽然进了城,倒还没有什么大异样。知县大老爷还是原官,不过改成了什么,而且举人老爷也做了什么——这些名目,未庄人都说不明白——官,带兵的也还是先前的老把总。”这就是“假洋鬼子”式革命党“咸与维新”革命的结局。革命队伍的鱼龙混杂和对反革命势力的宽容甚至拉拢,最终使国民革命变成了“奴才主持家政”的旧相。同时,在假革命“主持家政”的革命内部,真正的革命者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他们不是被排挤,就是与旧势力同流合污;不是被砍头,就是流亡海外。鲁迅从反面进一步警醒真正的改革者应该看清血的事实。因此,鲁迅借“假洋鬼子”这一革命党形象,不仅形象地展示了“咸与维新”的国民革命的本相,也批评了革命党对旧势力本质的无知和无原则的宽容。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到,鲁迅在民国建立10周年的时候塑造这样一个革命党形象的深刻用意。 理想民国的记忆对鲁迅来说是那么的刻骨铭心,民国失传的事实给鲁迅留下了无法抹除的创痛,以致在去世前还要为之“焦唇敝舌”、感叹理想不能实现的无限惆怅。因此,在民国建立10周年前后,鲁迅塑造这样三个革命党形象,其用意是不言自明的。鲁迅曾经在第一本杂文集《坟·题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所以虽然明知道过去的已经过去,神魂是无法追蹑的,但总不能那么决绝,还想将糟粕收敛起来,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恋。至于不远的踏成平地,那是不想管,也无从管了。”显然,这“新坟”里也埋葬着鲁迅对“民元”的精神记忆,尽管也被踏成了平地,但鲁迅并没有“不想管”,也没有“无从管”,而是一面时时提醒人们“民元”理想失落的原因,一面积极地进行着脚踏实地的文化批判和现实斗争,为他心目中的“人国”理想而呐喊求索。 【参考文献】 [1]鲁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2]中共中央党校中共党史教研室编.中国国民党史文献选编(内部发行)[C].北京:中共中央党校科研办公室发行,1985.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