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长啸与胡笳:从音乐演奏者和欣赏者的民族属性看长啸与浩林·潮尔的同一性 中古时代的许多啸者都是胡人或胡人的后裔。如“纵酒长啸,声调亮然,坐者为之流涕”的刘元海(《晋书·刘元海载记》),是南匈奴单于於夫罗之孙,匈奴左贤王刘豹之子,十六国匈奴汉国的创立者;羯族政治家石勒在少年时代曾经倚啸于洛阳上东门(《晋书·石勒载记》),震惊了一代名士王衍,后来成为十六国时期后赵的建立者;契胡人尔朱兆“手舞马鞭,长啸凝望”(《魏书·尔朱兆传》),其为人则极其凶暴残忍。《艺文类聚》卷四十四《乐部四》引《世说新语》: 刘越石为胡骑所围数重,城中窘迫无计,刘始夕乘月,登楼清啸,胡贼闻之,皆凄然长叹;中夜次奏胡笳,贼皆流涕,人有怀土之切;向晓又吹,贼并弃围奔走。 这里所谓胡兵,实际是匈奴兵,他们心中充盈着的细腻、缠绵而悲怨的草原情思是挥之不去的。就发生在西晋末年的这场太原保卫战而言,刘琨(字越石)率领的晋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他既没有与匈奴人对抗的实力,也没有实施诸葛亮式的空城计的机会,然而,他的音乐艺术却创造了军事史上的奇迹:他的一声清啸以及胡笳的吹奏,使匈奴人愀然动容,凄然长叹,深受感动的入侵者带着一颗颗悲哀的心灵悄然退走了。如果说垓下之战中的“四面楚歌”是以敌军的乡音作为瓦解敌军斗志的手段而颇有落井下石的意味的话,那么,刘琨却是纯粹以一位个体的音乐家的情怀凭借长啸和胡笳征服强敌的。胡笳之音既能鼓舞士气,亦能激起胡人的故园情思而瓦解其斗志,因为就本源而言,胡笳乃是胡人的艺术。唐岑参《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诗: 君不闻胡笳声最悲,紫髯绿眼胡人吹。吹之一曲犹未了,愁杀楼兰征戍儿。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昆仑山南月欲斜,胡人向月吹胡笳。胡笳怨兮将送君,秦山遥望陇山云。边城夜夜多愁梦,向月胡笳谁喜闻。 这即是刘琨在皎洁的月光之下吹笳、长啸的文化背景,它唤起了匈奴人对故乡、对草原生活的记忆,唤醒了他们曾经拥有的情感体验。 黑格尔曾指出:“音乐所表现的内容既然是内心生活本身,即主题和情感的内在意义,而它所用的声音又是在艺术中最不便于造成空间形象的,在感性存在中是随生随灭的,所以音乐凭声音的运动直接渗透到一切心灵运动的内在的发源地。所以音乐占领住意识,使意识不再和一种对象对立着,意识既然这样丧失了自由,就被卷到声音的激流里去,让它卷着走。”这就是刘琨以音乐退敌的奥秘。实际上,刘琨以清啸之音感动胡人,已向我们传递出一个极为重要的文化信息:长啸乃是当时的胡人,尤其是匈奴人谙熟的声乐艺术。《文选》卷四十一汉李陵《答苏武书》: 远托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凉秋九月,塞外草衰。夜不能寐,侧耳远听,胡笳互动,牧马悲鸣,吟啸成群,边声四起。晨坐听之,不觉泪下。 我们试比较唐人王维的《送高判官从军赴河西序》: 孤烽远戍,黄云千里,严城落日而闭,铁骑升山而出。胡笳咽于塞下,画角发于军中。亦可悲也。 可以发现这两篇散文所描写的塞外风物和衰飒边声是非常相似的。因此,尽管《答苏武书》可能出于后人的拟托,但是,这封书信却足以说明“胡笳”与“吟啸”都是塞外胡人的音乐艺术。胡笳的哀怨、骏马的悲鸣、牧人的吟啸,构成了诗意盎然、如泣如诉的塞外边声。 蒙古民族的呼麦艺术作为人类原始音乐世界的活化石,为我们研究长啸艺术的历史提供了丰厚的文化资源。“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乃知长啸之奇妙,盖亦音声之至极。”(《啸赋》)成公绥对长啸艺术的深情礼赞深刻地传达了他亲证自然的体验。啸的本质和最根本的文化意义就在于它是人类对自然的一种复归,而今日人们对呼麦艺术的崇尚,又何尝不是如此?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