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能看见自己的食指在猫头鹰的眼睛里左右摇摆,但它就是不动。他小心地碰了它一下,它还是不动。古里加了力气,猛地戳一下它的身体,一个骨碌,猫头鹰倒挂在了树枝上。倒过头来,它依然保持着蹲在树枝上的姿势。古里吓得撒腿就跑,那只猫头鹰是死的。老死的、病死的还是睡觉睡死的?或者是受到惊吓而死,想另外一只猫头鹰心疼而死?古里跑了几十个台阶,停下来,转身又往上走。他把猫头鹰转过来,让它重新蹲到树枝上。为了让它能够抓牢,像死前一样安稳地立在上面,他还折了一些细小的树枝,填满猫头鹰脚爪与树枝之间的空隙。猫头鹰又一次神气地蹲在树枝上,它的脖子底下没有白胡子。 泱泱大水上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组合:一只喜鹊飞在前头探路,两只凶猛的老鹰各叼一根绳头在拉着门板飞,门板上三个人和一只既像熊又像猩猩的动物弯着腰拼命划水,站在他们前面的是一只胡子都白了的猫头鹰,它一边跺脚一边拍着翅膀喊:“一二,加油!一二,加油!” 《青云谷童话》不住地展现着儿童文学不曾有过的画面——如此有格调的画面。 按古怪的说法,猫头鹰的语言跟猫语不同,跟鹰语也不一样,更没有从猫和鹰的语言里取来所需,走的完全是一个新路子:它们基本上只说半截子话。一个音发出一半后,嘴就开始闭上,当硬邦邦的尖嘴最终合拢时,后面的一半音也发完了,所以听起来总像在说半截子话。猫头鹰喉咙和舌头的振动方式跟古怪也不一样,发出声音时如同在跳轻盈的舞蹈。睡神说话少,声音含混轻飘,像在梦游,很多音轻如蝉翼,仿佛树叶晃动带起的小风都可能把它撕破。古里学起来格外艰难。他不得不把脑袋凑到古怪的嘴边,忍受着它的口臭去观察它舌头的每一点儿细微弹动。有一天他正抻着脖子往里看,看守员问他怎么回事,古里没好气儿地回答他:“古怪有龋齿了。” 这之前,我们还没有听到过这样的故事。即使听到过,也不是这样讲这个故事的——通常我们不这样讲故事,不用这样的腔调讲故事。儿童文学不曾用过这样的叙述口吻,我们用的是别样的叙述口吻。 也许,这一切就是我们欢迎《青云谷童话》的理由。 徐则臣在讲故事,但没有放下身段来讲,更没有蹲下来讲。他就那么讲——似乎并不特意地给孩子讲。但我想孩子会喜欢听的。因为他无论怎样讲,那个故事都是一个孩子喜欢的故事。一个神话的、传说的、魔幻的、神秘莫测的故事。可以想见这样一个情形:一群大人在说事,但说的事与孩子的好奇心直接相通,与孩子的认知能力又很匹配,于是这个孩子听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不停地往上凑,其入迷程度远超大人。 徐则臣的作品也许提供了一个话题:写一部孩子可能喜欢的作品时,不一定非要使用儿童文学通常使用的语调、语气,关键在于怎么讲一个能吸引孩子的故事。 中国的儿童文学在结构上、叙述风气上正悄然发生变化。徐则臣他们的到来,对于中国的儿童文学来说,是件很好的事情。 也许《青云谷童话》会成为一个话题。 (作者:曹文轩 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