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台湾文学,我们“没志气” 别误会,这个标题我是从毛尖那里演绎过来的,当年毛尖写过一篇关于《巫言》的书评,标题是“说起朱天文,我们‘没志气’”。至于她为什么这样讲,不妨去看看原文,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充满褒义、赞扬和肯定的标题,就像我即将写下的关于台湾文学的私人感受。 坦白讲,我更愿意选择用一种个体化的方式去评价我所了解的作家们,如果一定要以群体经验来划分,我倒是觉得内地现在的一批大约50岁上下的作家们,比起台湾作家这一群体,更有某种趋同性。 从1949年建国此后约30年的中国社会经历的巨大变动,让现在这一批中国内地最知名的作家们有了看似写不尽的故事和题材。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莫言有他写不尽的高密、贾平凹有他写不尽的陕西、李锐有自己写不尽的山西……这一批内地作家写到今天依然是贴着现实在写小说。这让我想起来自彼岸的文学评论家唐诺举过的福克纳的例子,他说福克纳在美国南方邮票大小的土地上反复书写,而在书写这块土地的作家,如今也只有福克纳还被提及。唐诺说小说在面对全新世界或是世界发生剧烈变化的时候,这种贴着现实的写作便开始了。就像加西亚·马尔克斯在《百年孤独》里所说,“那个时候世界太新,一切还没有名字,必须用手去指。”这个时候的小说,从眼睛直接到手,书写时顺畅得不得了,因为新事物太多,写得再快都还觉得来不及。 那是一个多么舒服的时代,好像故事怎么写都不会用尽,让书写小说变成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很不幸,这个初始阶段不会持续太久,这种贴着现实的记录工作至多一代人就可以完成。而且更不幸的是,这些众多记录者中只有写得最好的那一个才可能在文学史留名。 当中国内地作家还忙着贴着现实写作的时候,我们还是得张望一下世界文学走向了哪里。文学在经历了多年一些了不起作家的努力,已经逐渐从以前的“向外扩展”走上了“走入内心世界”的道路上。我很喜欢英国作家珍妮特·温特森说过的一段话“小说的优势在于可以探入人的内在空间,这是影视作品不能达到的。在电影里不可能让一个人坐在那里只是想某件事,而是要把一切事物外化。我担心只用现代小说讲故事,而没有探索其他的可能性。如今影视已经把叙事做得这么好,恰好小说的叙事功能可以被解放出来了,小说可以像诗歌一样更多地探讨内心感受。” 可惜的是,关于小说内化这件事,直到今天也是被很多内地作家所不屑一顾的;遗憾的是,世界小说已经取得了今天的成绩,但很多内地的作家依然把文学等同于故事;可笑的是,依然有不少内地作家自以为自己写的小说很了不起,却不肯把自己放到世界坐标系里去比较一番(我怀疑他们当中许多人是否还在读真正优秀的小说)。 就在中国内地作家自己在圈子里自娱自乐的时候,彼岸至少还有那么零星的一些作家,从未与世界文学的坐标系脱轨。我说零星,是因为台湾作家的个体化特质比大陆作家要更显著,我不会说这几年所有在大陆出名的受关注的台湾小说都是好小说,但我依然可以举出一串不短的书单,足以应该让大陆绝大部分的书写者汗颜。 台湾城市化的进程比内地早了30年,贴着现实写作的舒服情形早已离他们而去,所谓“城市无故事”体现在台湾当代小说书写者在书写的最初几年就必须要面临题材匮乏的现实,而这一点也恰恰成就了他们。当题材不是伸手就可以触碰到的时候,台湾小说同业必须要在小说的技巧上钻研和努力,而在他们的作品里割舍掉一部分的故事性。他们在小说的结构上、语言上、节奏上种种和技巧有关的部分下工夫,进行各种尝试。这些尝试有的成功了,也有很多失败了,但是艺术就是在尝试中、失败中得到创新,一点点往前走的。所以我们看到了朱天文用8年时间写成的《巫言》,她大胆地在小说里打破传统小说的线性时间概念,和时间之神玩起了捉迷藏。很多人说看不懂这部小说,但我认为这是她至今为止最了不起的小说。我必须要说的是,好小说对阅读者也是有要求的,别轻易认为自己读不懂的书就不是一本好书。 有人或许觉得,台湾作家这几年在大陆的所谓流行(可是大部分台湾纯文学作家在大陆的销量只有2万本,这真的叫流行吗?)是一种过度热爱的现象。但是,让大陆喜爱文学的人和有志成为好作家的书写者看一看华语世界真正好的小说家的作品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我当然承认引进的台湾作品鱼目混杂,我也可以列出一个长名单是借着这股热潮在这里得以出版的,但我相信这些书的数量远远低于内地每年出版的本土烂小说。 文学在它产生之后这些年之所以一直不断往前走,就是因为每个时代都有少数有志气的书写者愿意进行深入的思考和不断的创新。我总期待着内地年轻一代书写者里也能出现真正有志气者,耐得住寂寞不整天跑码头,愿意过简单的生活(纯文学的书写很难带来巨大的财富)。但如果你真的爱文学,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姜妍 (媒体人,关注台湾文学,常年奔走两岸,采访过众多两岸作家)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