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贾宝玉无疑是《红楼梦》中的第一大主角,是作者曹雪芹以自己的生活及情感经历为原型而着力塑造的典型形象,然而曹雪芹在描写这一人物形象时多用贬笔,这些自贬之语其实是当时的世俗礼法之士对曹雪芹的诋毁之词。作者用贬笔描写贾宝玉,反映了作者自我意识与社会舆论之间的巨大差距,作者以秉正邪二赋之人自许,并正视世俗礼法之士的诋毁,展现了作者的思想深度,其风骨与魏晋风度一脉相承,具有悲壮的美。 关键词:贾宝玉 贬笔描写 正邪二赋 社会舆论 作者简介:赵祥延(1983— ),男,甘肃榆中人,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古典文献学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文学文献。 周汝昌先生《红楼小讲》第四讲云:“雪芹十年辛苦,呕心沥血,为写贾宝玉而奋斗了一生,然而他在全书中对宝玉全用贬笔,几乎没有几句是说他好的话。”[1](P25-26)曹雪芹为什么要用贬笔来描写全书的第一主角呢? 书中贬笔描写宝玉最集中的是他正式出场时的那两首《西江月》词: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绔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2](P129) 《红楼梦》是曹雪芹以自己真实的人生及情感经历为蓝图“敷演”而成的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主人公贾宝玉是曹雪芹根据自己的生活经历塑造的经典人物形象,反映了作者对社会、人生的认识与看法。作者在这里为宝玉画像就有自我传神写照的意味,但几乎句句贬损,这其中蕴含了他怎样的一种情感和认识呢? 曹雪芹自贬“无用”、“愚顽”,我认为是可以借用开篇“作者自云”中的“愧则有馀,悔又无益”作为一个切入点,来揣测作者自贬笔法的用意。在作者有愧无悔背后蕴含的是对“自我”所作所为理性的、自觉的肯定,自贬之词只不过是他借力还力,以表明自己的悲愤、不屑和永不妥协的抗争,反映了社会意识与自我评价之间的巨大反差,以及曹雪芹对这一反差的思考与态度。据相关史料记载,曹雪芹本人性放浪且身杂优伶,这在那个时代是为正人君子之流所不齿的,自贬之语正是这些礼法卫道之士对曹雪芹的痛恨、诋毁之词,代表了正统教化下社会舆论对他的评价。这些舆论整齐划一地强调个体的社会责任和担当,而作者却偏偏“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这种自我肯定与尊重体现了作者对礼法卫道之人、之论最大的不屑,反映了自觉的个体意识与社会主流意识之间的矛盾这一主题。 作者自觉的个体意识就是肯定自己是秉正邪二赋的情痴情种、逸人高士,“其聪俊灵秀之气在万万人之上,其乖僻邪谬不近人情之态又在万万人之下”[2](P113-114),作者借贾雨村之口将甄、贾二玉都归入这一派人物,作者也是以正邪二赋之人自许的。正邪二赋生人说是作者在这部小说中所反映出的对天地生人、禀赋材能差异的认识与理解。秉正邪二赋的人通俗地说就是不受世俗礼法所约束的奇人异士,其行为的特点是对礼法俗障的超脱,这种人内心坚守着永不妥协的正气和傲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具有“礼岂为吾辈所设耶”的超脱及“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式的爽朗。同时,秉正邪二赋的人本是世间最深情、最多情之人,世人常患情之寡、之薄,而这类人常患情之深、之广。且看书中列举的秉正邪二赋的“前代人物”,有许由、陶潜、阮籍、嵇康、刘伶、王谢二族、顾虎头、陈后主、唐明皇、宋徽宗、刘廷芝、温飞卿、米南宫、石曼卿、柳耆卿、秦少游,其中许由是传说中的人物,可置不论;而自陶潜开始则是历史人物,这就说明曹雪芹心目中秉正邪二赋的人物就是始自魏晋时代的。他之所以认可陶渊明,是陶渊明具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风骨;是他不以心为形役,真正做到了内心所希求的身心自由。换个角度来看,曹雪芹在他好友的心目中,也是真名士自风流的人物。他的至交即把他目为阮籍、嵇康、刘伶等名士,如:“司业青钱留客醉,步兵白眼向人斜”[3](P1),“懒过嵇中散,狂过阮步兵”[3](P3)。他去世后,敦诚挽诗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3](P2)。曹雪芹无疑也是一位深情之人,这在开卷“作者自云”中就表现得很明显、也很集中,只有深情之人才有可能写出惊心动魄之作。清人永忠、潘德舆可谓是曹雪芹的知音,永忠读《红楼》后吊雪芹诗云“传神文笔足千秋,不是情人不泪流。可恨同时不相识,几回掩卷哭曹侯。”[3](P10)潘德舆《读红楼梦题后》:“方吾哀之至极,虽泪渍书数寸,而终不能舍书而不读,则其言情何深也。”[3](P81)又云“无情者不可妄读书,亦不可妄作书” [3](P83),可见,秉正邪二赋的曹雪芹不但是深情之人写出了深情之作,而且他本人极具魏晋名士风度,实现了对世俗的超脱。 那么,书中的情痴情种贾宝玉是否也实现了对礼法俗障的超脱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