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看湛舸,是因为她“有学问”。她的专业原来是外语,后来读神学,中英文皆长,而文学、哲学素养之好,像是超过了她的年纪可能。见解的深入是与视野的宽广相关的,这些文章全都是短章,不像学术论文一样起承转合,这样看她的见解,更觉有“一寸短,一寸险”的锋刃贴身的寒气。   ; 有一则说到马拉美和瓦格纳。对极权的批判是一个层面,她却更进一步,说:“马拉美对抗瓦格纳时,他所营建的小温馨,似乎是极权主义的解毒剂,但是被推而广之,谁说不会成为另一种大血腥呢?别的例子不用举,康拉德的《黑暗之心》已经足够,我们近来喜欢骂极权,于是小资更加出落得温文尔雅,倒是把殖民史的尾巴夹起来了。”这样透彻至峭刻的批评,让人觉得她站得高看得透,也因此,她的文章读起来觉得冷。 看湛舸的文章,有时候难受得不想再看。因为字里行间是痛、哭、畏惧。这些东西于她全然不是姿态,是“当胸被踹了一脚的痛”。平常人,总是在善、在美中寻些小安慰。但她不屑这样的小安慰。她说善是有“媚颜”的,片面的、薄弱的美在她眼中更站不住脚。她笔直往前走,塔可夫斯基那样的高度能让她敬仰,克里斯蒂娃那样的聪明能让她敬佩,然后她喜欢高尔基、太宰治、波洛克、视觉系、radiohead,因为其中的低贱、丑陋、颓废。在脓血处看到的“生”最分明。她说:“只有活生生的肉才会长疮流脓,而要是连臭气都散尽,恐怕只剩下几根骨头抓在手里敲着玩了。”入佛界易,入魔界难。这话我很久不懂,看了湛舸这些文章,忽然像是有点明白。 看湛舸的书,常看到她因为看到什么而“哭”。小说、画、电影,以至于历史、新闻。她的哭不只是此时此事的难受,还因着无能为力、无处可去。她太明白,以至于把自己能想到的退路也条条堵住。世界的、众生的苦,折在她身上,是切切实实的痛。那她就只有哭。 有时候还因为只能哭而看不起自己,看不起这个哭。但她还是放声“哭”了一回:“这声音却仍顽强地撕扯着,断裂着,延展着,攀升着,像火中被煅打的金属,又像疯狂生长的蔓藤,有时候,它酷似笑声,血淋淋的红笑,顷刻间又仿佛是旷野里诅天咒地的呼告,似乎沉默了,却其实已沉没,在我的深处,无从打捞,永远地威胁着,伤痛着。” 这就是《黑暗中相逢》。 黑暗中,以哭声为信相逢。人不过是脆弱的芦苇,但是有感受、思想、笑与哭。———这是我理解的这本《黑暗中相逢》,也是我理解的湛舸。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