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同龢日记》与王闿运《湘绮楼日记》、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叶昌炽《缘督庐日记》号称晚清四大日记。在晚清四大日记作者中,王闿运的功名地位最低,仅是举人,但学识才情却最大,故他晚年有自己独特的衣钵传人。 据近期报刊所载,翁同龢五世孙翁万戈向上海图书馆捐赠《翁同龢日记》手稿,历经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变化,曾经飘洋过海的翁家先祖珍贵手泽终于又魂归故国,可谓得其所哉。翁家慷慨捐赠的义举,令人敬佩。 《翁同龢日记》非同凡响,与王闿运《湘绮楼日记》、李慈铭《越缦堂日记》、叶昌炽《缘督庐日记》号称晚清四大日记。由于篇幅所限,本文只能以一孔之见简单谈谈这四大日记的内容特色及作者其人。 身为两朝帝师的翁同龢以宰辅显职位居朝廷权力中枢,日常应酬往来的封疆大吏、文人雅士数以百计,虽然他未能像曾国藩那样能以风鉴之术辨别人才之智愚诚伪,但亦以自身的人生阅历在日记中对同僚及来访者一一加以评判: 饭后访晤刘岘庄制军,此人朴纳有道气,迥非流俗所能及。(《翁同龢日记》1484页,中华书局,1989年。以下简称《翁记》)翁同龢对曾任两江总督的刘坤一印象甚佳,虽然刘是高官显宦,身上却能保持“朴纳有道气”,非一般的庸官所能比拟。 送刘岘庄,有客在座,送客留余,深谈宫禁事,不愧大臣之言也,濒行以手击余背曰:“君任比余为重。”(《翁记》2770页)在此,翁同龢再次赞扬刘坤一谈吐“不愧大臣之言也”,可谓推崇备至。而后者亲热地拍拍翁的背,推许翁在中枢的责任重大。说明两人交谊甚深,非同一般。 或许是政见不同积怨甚深罢,李鸿章其人在翁同龢《日记》中基本上就是一个负面形象: 是日直隶即用县李映庚来见,直斥李相为邪,语语峭直,此非干进不遂之士,乃有胆识有血性者也。(《翁记》2718页)一个小知县竟然在翁府斥责朝廷大臣李鸿章“为邪”,词锋犀利,翁同龢在《日记》中还赞誉他“乃有胆识有血性者也”。可见翁李不和昭然若揭。数月后,翁氏《日记》又载:“李鸿章革留摘顶,责令严防各口,并亲历大沽、北塘。”(《翁记》2754页)。 李鸿章在晚清担负内政外交之重任,加上国势不振,时在风口浪尖上,遭到朝野各方抨击。据《翁同龢日记》记载:刘锡鸿弹劾李鸿章“跋扈不臣,俨然帝制”,且有里通外国之嫌疑;梁鼎芬上折,“以杀李鸿章为言”。这两人都位卑言轻,朝廷不会轻易听信及采纳。但翁同龢本人的另一条评论却意味深长: 闻合肥相国之幼子(颂阁之婿,今年十五,极聪慧。)于初六病卒,三日病耳。相国初五寿,将吏云集,致祝之物争奇竞异,亦已泰矣,倚伏之理可畏哉。(《翁记》2500页) 按常理来说,朝廷同僚一个“极聪慧”的幼子夭折,论者应有怜悯哀悼之意,但翁只是一句“倚伏之理可畏哉”,语意冷峻凌厉。古人曾告诫为官者“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李鸿章七十岁生日,大肆炫耀祝寿,场面宏大,门生故吏“争奇竞异”地敬献礼物,岂非穷奢极欲?倘要刨根究底地追溯这些礼物的来历,无非都是天下黎民的“民脂民膏”,竟要供奉你李某一人享用。“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穷奢极欲,必遭天谴,故尔摆阔一日,第二天换来的后果就是幼子突然夭折——这就是翁同龢所说“倚伏之理可畏哉”之深意。说白了,翁氏之言只是运用具体事例阐发了二千多年前老子揭示的“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以及“祸福倚伏”之哲理而已。 《翁同龢日记》评判的人物颇多,如说左宗棠“在总署招威妥玛饮,谈次有风棱,差壮中朝之气”(《翁记》1550页)。这是赞扬左氏面对洋人风骨凛然,为清廷扬威争气。评盛宣怀是理财高手,即“今之卜式、桑羊也”(《翁记》1278页)。评“谭嗣同通洋务,高视阔步,世家子弟中桀傲者也”(《翁记》2904页)。描绘了官家子弟昂首阔步的傲态,相当传神。不过,翁同龢对袁世凯的评价是先贬后褒,前后有大幅度的转换,表明他对人物的识别能力远逊于曾国藩、荣禄一类的高手(参阅拙文《晚清权臣识人及驭人之道》(下),载《从老庄哲学至晚清方术》,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年)。 翁同龢是宰辅,李慈铭、叶昌炽为进士,王闿运仅是个举人,数次考场铩羽而归,终身未得一官半职。但王氏才情独大,足以与其孤傲狂放的性格相匹配,在翁、李、叶三人中间尽显一道异端的光彩。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