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生如牌戏，发给你的牌代表决定论，你如何玩手中的牌却是自由意志……我要玩得自在一些，潇洒一些，我也希望我玩的游戏能与人同乐。 傅惟慈 文学翻译家、诗人。主要译作有：《狱中书简》《问题的核心》《月亮和六便士》《布登勃洛克一家》《臣仆》《丹东之死》。通晓英、德、法、俄等多国语言，有三四百万字的译著。此外，他编选的《冯尼格黑色幽默作品选》《一支出卖的枪》等文集同样影响巨大。 作为傅惟慈唯一一本自创作结集《牌戏人生》的责编，我曾经写过书评，说《牌戏人生》是一本很难归类的书，诚如傅老是一个不可方物的人。一般都说傅老是一个翻译家，是一个硬币收藏癖患者，一个热爱音乐和摄影的文艺背包客，后来我又宁愿说这是一个趣味主义的达人。 翻译可以暂时逃离现实 傅老走了，如果我一定要说说他一生最钟情的东西，那无疑是书。傅老爱好游走甚至流浪，固然因为一个青年人的冲动天性，也是因为他深深地喜欢艾芜的《南行记》。这让我想起程颢的话，他说读书，如果读前读后，一个人毫无变化，读了也是白读。傅老不是一个白读书的人。 他读中文书，也读外文书，在黑云压城的日子里，为了寻找一点个人自由和尊严感，他开始译书，他后来说：“在乌云压城的日子里，我发现玩这种游戏还可以提供给我一个避风港，暂时逃离现实，随着某位文学大师的妙笔开始精神遨游。多么奇妙的世界！美丽的大自然，田园诗般的乡野，缪斯的音乐，一个感人肺腑的故事（世界上居然还存在着这样的真情！）……即使我翻译的是悲剧，那热辣辣的眼泪也在洗刷着虚伪和丑恶。偶然间，我还会被大师的一个思想火花击中，我混身震颤，眼前掠过一道耀眼的光辉。我感到惊奇，人居然能有这样高度智慧，而我生活的现实为什么那么平凡乏味？” 多看一本书就多一种生活 改革开放后，他和冯亦代、董乐山、施咸荣、梅绍武等一起拓荒通俗文学的翻译，再后来他突然说译笔封了，重新捡起童年游戏——硬币收藏。为了收藏硬币，他需要了解非常多的历史知识，所以他不仅走了很多国家，还大量翻阅英、德、俄语图书，所以傅老是一个非常博学的人。他不仅叹赏张中行、宗璞、齐邦媛等人，还喜欢年轻的冯唐等作家，他也喜欢诗歌，曾经从我这里借阅《海子诗歌全集》《穆旦诗歌全集》等书。他有很多年轻的小朋友，写作的、收藏的、绘画的，年轻小朋友的工作、婚恋都会给他带来快乐或叹息。因此他的心态非常年轻，从不排斥时尚，他会不时和小朋友聊聊网上的见闻和流行歌曲，交换听《中国好声音》的感受。 我到傅老家很多很多次，有事没事地，因为当年不必坐班，上下班总要经过赵登禹路。毕竟是见一位长者，所以若不是他约我，我肯定会预先有一个电话，哪怕提前一个小时的电话。每次他接待我都会先有一撂书和复印的文章，先交流交流这些书和文章，有的他会让我带走，有的只能在那里翻一翻，友朋之间会相互推荐喜欢的书。还有些是他自己译书的再版，他会在扉页上写几行纪念的字。今天我才突然悟到傅老每次见我总是需要先准备半天的，他是一个非常温情的人，也很细心，如果是夏天，一般他会为我准备好茶水。他常说书是一个人的生活，多看一本书就是多一种生活。我们只有一辈子，如果广泛阅读，那么我们就过了不止一个人的生活，我们拓宽了人生的空间和时间。 人生哲学唯任性二字 读书让一个人丰富起来。过丰富的生活，这是傅老一生的目标。关于旅游，他说：“一个我尚未涉足的陌生城市，我将看见什么？遇见什么人？晚上将住在怎样一家小店？店主人会不会是一个好客的、喜欢絮絮叨叨谈论往事的老者？尽管我不能逃脱我在地球上占有的小小空间，可是这个空间却无限地扩大了。我的腿脚会变得更轻捷，甚至有一种要飞腾的感觉……在旅游中追寻自由，为我已经变得日渐苍白的生活加添一点色彩。”关于收藏，他说：“收集硬币真是一个很好的游戏，于身心都有裨益……迷醉此道，我对名利之争看得更淡，免却了许多无谓的纷扰。但这一癖好又不叫我完全超然物外，它给予我追求和探索的目标，叫我日日有所希冀，不再感到生活虚幻。我在偷闲中寻乐，力求把闲情与尘累、超脱与嗜欲谐和地结合起来，于垂暮之年再享受一点人生的真实乐趣。” 所以傅老的人生哲学清晰可见，他告诉我就是两个字：“任性”，他写文章阐释说：“人生如牌戏，发给你的牌代表决定论，你如何玩手中的牌却是自由意志……我手里的牌都将打尽，也许最后一张——寿命，也随时可能被发牌者收去，但目前它还在我手里，我正摸索着这张牌的玩法，我要玩得自在一些，潇洒一些，我也希望我玩的游戏能与人同乐。” 老人像一部古书 读书、写书、译书，包括旅游、摄影、收藏、听音乐，都是他拓宽视野和心域，让有限的一生尽可能丰富起来的行为方式，他不仅要丰富自己，也要“与人同乐”，所以他从来不是一个孤独的人，不断在寻找交流，所以在他的四根柏小院时常有一个小party，大家相识的不相识的，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每当我到四根柏小院，就会很放松，暂别喧嚣和焦灼，恍然觉得时间终于慢下来。聊聊书，聊聊人，还有国际时事，漫无边际。我们甚至不怕沉默，看他养的猫和小院的花，甚至就看看日影的移动。傅老从来不给人压力，让我相信起君子之交淡如水，人淡如菊这些老话来。 如今傅老走了，让我想起周作人的话：老人像一部古书，少一部是一部。所以于我，傅老就是一部古书，其中不仅仅是知识、道理，还有大量的空白，这空白的地方吸引我们这些人来玄想和描画，他不在乎我们画得美不美，那是水平问题，他只关心真不真，诚不诚。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