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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兆胜:近百年中国散文诗的成就

http://www.newdu.com 2017-10-14 当代文坛编辑部 王兆胜 参加讨论


    摘 要
    与其他文体一样,“散文诗”参与了近百年中国文学的建构,并取得巨大成就。这主要表现在:一是它脚踏实地、内含丰富,既能反映时代风云、社会现实,又能表现人生、人性、人情,还能深入生命的内部作细致体味,表现出较高的境界和品位。二是它具有超拔和灵性之美,因其边缘化的文体特性,它更多地吸收了绘画、音乐、梦幻等长处,并以物我相参、动态的双向交流的方式进行叙事,别具一格。而失衡感、因袭性和世俗性也限制了近百年中国散文诗的进一步发展。
    在中国文学的大家族中,“散文诗”恐怕是最不受重视的门类之一。这是因为:第一,在一般人看来,除了鲁迅的散文诗《野草》外,真正的经典作品并不多!第二,作为一个交叉文体,我们很难给它定位。也就是说,“散文诗”到底是“诗”还是“散文”,抑或是二者的相加?文体的模糊性限制了人们对之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第三,“散文诗”的研究一直缺乏坚实的基础,不要说以此为研究的专家,就是客串于此者亦不多,在地基不稳的沙滩上建塔,无异于空中楼阁。事实上,作为一个重要门类,“散文诗”经过近百年的时光已大有作为,其成就很值得探讨和总结。
    一
    何谓“散文诗”?有学者这样概括说:“散文诗是一种独立的文学形式,有自己的性质和特点。散文诗是有机化合了诗的表现要素和散文描写要素的某些方面,使之生存在一个新的结构系统中的一种抒情文学形式。从本性上看,它属于诗,有诗的情感和想象;但在内容上,它保留了诗所不具备的有诗意的散文性细节。从形式上看,它有散文的外观,不像诗歌那样分行和押韵。但又不像散文那样以真实的材料作为描写的基础,用加添的细节,离开题旨的闲笔,让日常生活显出生动的情趣。——这些特点既决定了它较强的主观性、心灵性,也决定了它的形态的短小灵活。”这里强调的是,散文诗的独立性、独特性、兼容性,虽然在“诗”与“散文”之间,它却自成体系、个性鲜明与富有魅力。
    散文诗虽然短小,有的只有千字、数百字甚至只有几行,但却内含丰富。它既能反映时代风云、社会现实,又能表现人生、人性、人情,还能深入生命的内部作细致的体味。当然,它还对天地之道多有探索,表现出较高的境界和品位。
    鲁迅的《野草》就是那个时代的心灵表达,这里充满痛苦、无耐、虚无、绝望,也饱含了上下求索的追求。在《题辞》中,开篇鲁迅即表示:“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在《影的告别》中,这种情绪更为浓郁,简直是不可遏制!如一个深陷泥淖而不能自拔的人一样。因此,理解了鲁迅内在的矛盾性,也就容易理解作品的矛盾性,像黑暗与光明、退与进、地狱与天堂、绝望与希望,等等。鲁迅是在这种二元对立的纠结与缠绕中,做着你死我活的挣扎的。这就是作品中充满矛盾和缠绕的表述,如“我不过一个影,要别你而沉没在黑暗里了。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但是,我愿意只是黑暗,或者会消失于你的白天;我愿意只是虚空,决不占你的心地。”如势均力敌的拔河者,也像西绪弗斯不断推巨石上山,鲁迅在《影的告别》中充分显示出人生选择的矛盾、困惑与痛苦,那是一种难以言状的生命焦灼与灵魂挣扎,否则读者就很难体会这样的表述:“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我姑且举灰黑的手装作喝干一杯酒,我将在不知道时候的时候独自远行。”这里有屈原的“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执着精神,更有一种没有目标感的痛苦与绝望,一种现代主义的光影充斥其中!因此,以“不明”与“晦涩”来进行自我表达,并深入现代主义存在悲剧的内核之中,这是此文的内在秘密,它不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思维与方法能够解读的。可以说,以《影的告别》为代表的鲁迅的《野草》,成为时代和心灵的一个缩影,也成为作家生命意识的一首赞歌,具有永恒的性质和魅力。与此相关的还有周作人的《寻路的人》等,它们一起构成时代、人生、心灵和生命的主调。
    具有宗教情怀,宣扬博爱与仁慈,是近百年中国散文诗的精神高标!总体说来,20世纪是一个追求民主与科学、反对专制与迷信的时代,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过于强调科学的力量,而忽略心灵和精神的价值,也是值得注意的。如陈独秀当年就说过:“一切宗教,都是一种骗人的偶像:阿弥陀佛是骗人的;耶和华上帝也是骗人的;玉皇大帝也是骗人的;一切宗教家所尊重的崇拜的神佛仙鬼,都是无用的骗人的偶像,都应该破坏!”也是在此基础上,周作人竟将《封神榜》、《西游记》、《聊斋志异》和《水浒传》目为“迷信的鬼神书”、“妖怪书”和“强盗书”。这就必然导致人们对宗教等的偏见和漠视。不过,即使这样也仍有不少作家以“散文诗”的形式,表达宗教的情怀,歌颂博爱与仁慈的伟大光辉!如许地山的《春底林野》中笔下满是温暖与柔情。这不仅表现在人与人之间,更表现在人与物、物与物上,这是可以承载天地的一种博爱仁慈。作品写“漫游的薄云从这峰飞过那峰,有时稍停一会,为的是挡住太阳,教地面底花草在它底荫下避避光焰底威吓”。游云爱惜花草,以自己的羸弱之身为其遮蔽烈日,这是天地间最伟大的博爱精神,也是作者境界高远的地方。许地山的《梨花》也是如此,它从姐妹两人、人和鱼鸟对于“梨花”的不同态度,来表现博爱与仁慈,从而展示生命的可贵。姐姐是个仁爱者,是天地间神圣的使者,她看着雨水中的梨花朵朵都懒懒垂着,于是告诉妹妹,是“花儿都倦得要睡了”!这既是人道主义的情怀,更是天地道心的境界。而妹妹却不理解这些,她急急忙忙要摇醒梨花,于是“花瓣和水纷纷地落下来,铺得银片满地”。妹妹将这看成好玩,而姐姐却将满地的梨花看成花儿的泪。生命,不论是低级还是高级,是尊贵还是卑微,是人还是物,从本质上都是一样伟大而珍贵的,都应得到尊重与爱惜,哪怕是那雨中的桃花也不例外!当人们都能像爱惜自己一样爱惜所有的生命,那就是“大爱”;当人们都能以感恩的心对待所有的生命,那就是“仁义”。只有人心中葆有温暖与柔情,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我”在,有天人合一的“天地之心”在,这个世界就会充满希望与美好,而不是绝望与丑陋。另外,还有徐志摩的《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冰心的《笑》、谢冰莹的《爱晚亭》、园静的《玫瑰谷》等,也都是如此。“玫瑰谷”是作者为我们设想的圣地,一个世界与人生的天国。作者说她到过那里,并亲历其无以言说的魅力与光辉。那里没有欺诈、虚伪、污垢与悲泣,有的都是尽善尽美——像十万枝玫瑰花蕾,像玫瑰仙子捧着的莹莹露珠,像金光闪闪的夜莺,像动人心魂的仙乐。在美妙的圣地里,人的身心受到了庄严的洗礼。其实,园静在此以一种宗教情怀为文学和人生淬火,并将其金质的光泽呈现在读者面前。因为宗教情怀的渗入,使《玫瑰谷》被天光照亮、滋润和升华了,一洗世俗人生的铅华。宗教情怀往往使作品具有超凡脱俗、玉树临风之致,非功利主义者和世俗主义者所能理解的。
    体验物性、探讨天地大道,这是近百年散文诗的另一重要成就!由于新文学过于强调“人的文学”,对天地自然多有忽略,甚至采取粗暴的态度,这就导致了文学的狭隘与表面化,文学被涂上了厚重的油漆,难得真正的自由。散文诗往往以体验物性、透视心灵、亲近自然为长,所以其中充满了天地之道,也表现出强烈的宇宙意识。如徐成淼的《太阳瀑布》是一首浪漫主义的散文诗,作者将“太阳”作为自己全力观照的对象,在天宇中展开自己的奇思妙想,于是有了与人迥异的大开大合、天真浪漫、纵横驰骋,也有了无法抑止的奔突跳跃、铺排张扬。如一匹雄健的天马,徐成淼的《太阳瀑布》在苍茫的天穹中飞腾,给人以眼花缭乱之感。作者将“太阳”想象成“瀑布”就是一种大胆神奇的比喻,他还说:“七只白炽的手指拨弄七弦琴,琴弦断绝,琴体裂成碎片。”这也是妙喻,想象奇异!作品又写道:“太阳风太阳雨太阳雷霆太阳瀑布冲垮高崖,七千亿吨河水在一瞬间全部跌落!洪水彻底泛滥,世界屋脊和海沟一起夷为平芜。”这种夸张与浪漫也是震撼人心的。可以说,作者充分地展开想象,让狂放的激情奔流涌动,在天地间灌注弥漫,犹如十二级台风下大海的汹涌澎湃、激情万丈。又如张晓风的《林木篇》饱含了圣洁之美。在一般人看来,一排行道树并无多少意义,然而作者却赋予了其庄严的品质和伟大的美德,这就是奉献与牺牲精神!在作者看来,这些树本该属于山上,属于原始森林,然而它们却被种在这里,饱食灰尘与污染,又要承受烈日与噪音。令人感动的是,它们并不后悔,亦无怨言,更不怕误解,而是手拉着手站立着,以绿叶和浓阴为人净化空气和乘凉!用树自己的话说就是:“神圣的事业总是痛苦的,但是,也惟有这种痛苦能把深度给予我们。”作品还这样描写树木,读后令人落泪:“落雨的时分也许是我们最快乐的,雨水为我们带来故人的消息,在想象中又将我们带回那无忧的故林。我们就在雨里哭泣着,我们一直深爱着那里的生活——虽然我们放弃了它。”为了改善人类的生活,树木竟然如此背井离乡,忧愁而快乐地做出牺牲,作为天地自然精华的人类也该做出反思吧?写到千层树,作者看到它受伤的树干,竟发出感叹道:“一千层白色,一千层纯洁的心迹,这是一种怎样的哲学啊!冷酷的摧残从没有给它带来什么,所有的,只是让世人看到更深一层的坦诚罢了。”“在我们人类的森林里,是否也有这样的一株树呢?”以树拟人、以树思人、以树警人,它衬托出千层树的圣洁与纯粹,从而反观人类的世俗与混浊。还有梧桐树,作者以树自比,以树自期,希望自己的品格像它一样孤独、高洁、飘逸,具有那种为世俗社会所遗落的高古之风!圣洁之美,在当今社会即使不能说已成绝响,但要找到它谈何容易!它不在高高的庙堂之上,也不在热闹的市场之内,甚至已不在杏坛、文坛之上,即使在锦绣文章中也难觅其踪影,若有也只是隐迹于边缘与角落,藏身于孤独者的心中,就好像张晓风所说的:“何处是我可以栖止的梧桐呢?”“它必定存在着,……它必定正隐藏在某个湿冷的山阴里。在孤单的岁月中,在渴切的等待中,聆听着泉水的弦柱。”张晓风的文章有丈夫气、有英气、有圣洁之美,有对于物性和天地之道的体悟,这就决定了此文非世俗物,而是属于与众不同的天地至文!还有汪静之的《地球上的砖》,这是一个寓言式的故事,整个作品充满神奇的想象:它不是发生在地球而是在火星上,是一个关于火星太子寻砖建塔的故事。作品不认为地球是天堂,反认为它是地狱,并以神奇的想象自觉地建立起宇宙时空和宇宙意识。杨刚的《星》主要是写“星”,注重的是其“最快乐,最丰繁谦逊,屏绝了一切自我狂、虚荣感的星星不只是黑暗中的晶子,也是宇宙的宝库。它点点碎碎,细细密密,可是精精亮亮的撒遍了宇宙的每一个角落;成为自然伟大的美的创造”。这里,作者不仅赋予了“星星”快乐、谦逊的品质,更通过“星星”表现了广阔无垠的宇宙意识,因为它的时空更为广大深邃、多彩多姿!人们常说,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广阔的是天空。我们的文学也当如此,除了人的视角和情怀,天地情怀与宇宙意识也不可或缺,有不少散文诗让我们能够领略这样的风采。
    近百年的散文诗虽然难登大雅之堂,具有边缘化的性质;但是它同样印证了中国现当代发展的历史,也反映了作家内在精神与心灵的悸动,还表现了作家对于人生、生命、天地之道的思索!由于身处边缘化的状态,人们对它重视不够,但也正因此,它可能弥补了其他文体所没有的精神气质,其内含的丰富性与灿烂光辉亦有待于进一步探讨!
    二
    “诗”这种文学形式,往往因其跳跃性大、内涵模糊和过于简洁,具有曲高和寡的性质。“散文”因过于铺排,讲究叙述,以故事和描写见长,又容易给人拖沓难耐之感!试想,时下的许多散文动辄数万字甚至十余万字,要有耐心读完确实不易。“散文诗”兼具“诗”与“散文”这两种文体的长处,它既有“诗”的简洁、诗意,又有“散文”的平实、亲切,能够进行较好的化合。在艺术表现上也是如此,“散文诗”既可以吸收“诗”的长处,又能从“散文”中受益匪浅!还能从其他艺术门类中汲取丰富的营养。
    第一,吸收绘画、音乐等艺术的精华,这是百年中国散文诗值得充分肯定的方面。如鲁迅的《雪》是一篇经典作品,色彩的巧妙运用是其迷人之处,作家仿佛是一位丹青高手,他稍作点染即给我们呈现出一幅醉人的墨绿山水画。作品题目为“雪”,于是写其“洁白”得“如粉”,是“处子的皮肤”,这就为整个创作铺展开一张硕大无朋的“白纸”。接着,作者开始施彩,他写道:“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白中有隐青的单瓣梅花,深黄的磬口的蜡梅花;雪下面还有冷绿的杂草。”这是以山茶花、梅花和杂草之“红”与“绿”来点染,极其自然朴实。作者又写道:“孩子们呵着冻得通红,像紫芽姜一般的小手。”这里用玩雪的“孩子”以及他们“通红”的小手绘色,给画面增添了人的气息、生活的活力和孩子的童趣。作者还写道:“孩子们用龙眼核给他做眼珠,又从谁的母亲的脂粉奁中偷得胭脂来涂在嘴唇上。这回确是一个大阿罗汉了。他也就目光灼灼地嘴唇通红地坐在雪地里。”这是借用孩子给白雪罗汉涂脂,极其微妙地传达了作者高超的艺术技巧。这样,通过自然花色、孩子受冻的手色、孩子给罗汉嘴唇涂胭脂这三个层次,雪这种洁白就鲜艳夺目、摇曳生姿、活灵活现了。“红”与“白”两种颜色,在中国文化中往往具有深厚复杂的内蕴,其中“红白喜事”之说最具代表性。所以,鲁迅称“白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就不是没有哲学意蕴的。另一方面,鲁迅施以“红色”也就有了新生的内在寓意,尤其以“孩子”为“红色”的代表。又如郭沫若的《水墨画》也是如此!它对色彩有着高度的敏感。作者先写“天空”,这是一片“灰暗”,“没有丝毫的日光”;次写“海水”,它的“蓝色浓得惊人”;再写“海中的岛屿”,它像“乌木”一样漆黑;最后写“火葬场”,这里有“红砖”砌成的烟囱,还有从中冒出的“灰白色”的轻烟。这种由多层次的色彩构成的画面,浓艳炫目、变化多姿,让人想到凡高笔下的色彩世界。再如徐志摩的《常州天宁寺闻礼忏声》,它是一首乐歌回响于天宇之间。为了表达“声”之庄严神圣,非人间之所有,作者多用比喻,充分运用诗意与想象,从而将读者引领到一个精神与心灵的境界。这些比喻有“在火一般的可爱的阳光里”,“听初夏天第一声的鹧鸪”鸣叫;也有“在月夜的沙漠里”,“听骆驼的铃声”;还有“在一个荒凉的山谷里”,“听一个瞎子”敲响算命锣;更有“在大海里的一块礁石上”,“听大海”“忏悔他一切的罪恶”,等等。这些比喻竭尽作者想象之能事,将“礼忏声”这种抽象的内容以具象的形式表现出来,收到了很好的艺术效果!严格意义上说,比喻不一定十分恰切,有的甚至显得蹩脚;但好的比喻却能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艺术效果,甚至达到妙不可言的境界。徐志摩的比喻,即为表现主题增光添彩了。因为“礼忏声”是由远而近传达出来的,所以作者非常注意“文气”的运用,它极有利于声音的表达,尤其是宗教寺院的钟声之表达。在本文中,作者多用排比,“有如”竟多达六个,从而造成了绵绵不绝、由远及近、渐入佳境的效果。另外,重叠、连缀、类似、删略号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也有助于增加文章的气韵,与礼忏之声相得益彰!作品中有这样的句子:“这鼓一声,钟一声,磬一声,木鱼一声,佛号一声……乐音在大殿里,迂缓的,漫长的回荡着,无数冲突的波流谐合了,无数相反的色彩净化了,无数现世的高低消灭了…… ”“这一声佛号,一声钟,一声鼓,一声木鱼,一声磬,谐音磅礴在宇宙间——”“大圆觉悟底里流出的欢喜,在伟大的,庄严的,寂灭的,无疆的,和谐的静定中实现了!”本文如此密集地运用铺陈,即使在徐志摩的作品中也很具代表性。如天女在高天向人间撒下花枝,令人有异彩纷呈、光芒闪烁、眼花缭乱之感,而这也正是本文富有魅力的独特之处。还有彭燕郊的《敲土者》、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胥智慧的《踏雪寻梅》等,都是以“音乐”见长的作品,极具艺术的感染力!
    第二,采取物我相参、动态的双向交流等多种叙事方式进行描写,这是近百年中国散文诗的另一特长。由于“散文诗”的篇幅一般较“诗”长,这就容易在叙事方式上多有变换,所以我们看到不少“散文诗”的灵动变化。如宗白华的《杨柳和水莲》以“杨柳”和“水莲”对语的方式结构全篇。在“晚风里的杨柳”与“残月下的水莲”的一问一答中,既有语言的寓意,也有生动的形象,还有相互的启示,更有艺术的张力,从而极有助于表现作品的主旨。试想,“晚风里的杨柳”是何等的婀娜多姿啊,它作为一个旁观者也是一个清醒者,具有导引和启示之功;而“残月下的水莲”则包括着这样的天地大道:残缺中的圆满,逆境中的从容淡定。因为残缺往往更是生活的常态,而圆满则是暂时的。尤其是作者这样结尾道:“太阳落后,明月起时,可怜的水莲,抱着她悲哀的心,含泪的眼,亭亭立在黑暗的深处。”谁能说此时的“水莲”是真的“可怜”,还是天地大道的化身呢?又如李乐微的《一花一世界》即是让花与花进行对语交流。作者表面上是写“花”,其实是写“智慧人生”的。在每一种花中,都包含了对于人生和生命的感悟,都有令人解颐的哲理。像梅花将“零度”看成足够的温暖,金盏花知足地将简单的开花比成美丽的盛典,雏菊则认为吃苦对于年轻的孩子是应该的,桂花是用香味占领空间而非体积,蔷薇甘于恬淡柔和而决不争锋,杨花则在凋谢中使生命得以飞扬,牵牛花爬得再高却从不忘本,柳絮酷爱自由与梦想以及有趋向“无”的境界,栀子花有一种忘我的美,榆花则有着恬淡的容颜和性情,定沙花甘于寂寞而又宁静守一,油菜花志不忘本而心系故园。因此,李乐微笔下的“花”都有寓意存矣,甚至近于大道。再如林非的《庐山的云》不是静态而是动态,即以变化的视角来写“庐山的云”。首先,从坐在汽车里攀登庐山的绕山公路开始,作者写弯弯曲曲的公路,如“一根光亮的绸带,插进漫山遍野的云雾去了”。这漫山遍野的云雾是如何表现的呢?作品写道:“一团团的白云,飘荡着,升腾着,忽然又散开了,稀稀朗朗的。有几朵浓雾,从它后面俯冲过来,猛地降到山谷里去了。”这是“稀”与“浓”、“静”和“动”极其强烈的对比!作品还写道:“寻着它,瞧着它,像在白云里嬉戏似的,多么神奇。”可见,在“奔驰”的车中探寻变动不拘的“云雾”,就更增加了神奇莫测的色调。接着,作者又写道:“在呼啸的风声里,看着翻滚的云雾,竟像是白浪滔天。汽车好似在海滨行驶了,这澎湃的波涛,遮住了眼前的一切。”这是在车上看呼啸风中之云雾,仿佛身在海边体验着大海的“白浪滔天”,这是另一番“动”中的云景。随后,作者又说:“汽车刚拐过弯去,消失的云雾又来追踪我们了,一丝丝的,一团团的,一层层的,遮住了顶空。满世界变得灰的,真让我怀疑起来,又在大海里飘泊了?”这是由“海滨”至“海里”的感受,此时他仿佛置身于“云海”中了。其次,在房间里看云,更是别有情趣!作品写道:“我走进借宿的旅舍,推开窗户,眺望着屋旁的松林,和松林底下潺潺的小溪时,一朵缥缈的云从房顶垂下,停在窗口,窥探着屋里的动静。我赶紧向它招手,它真的接受了我的邀请,飞进了屋子,等它刚飞到桌子顶上,就化成了一股水汽,飘散开来了。”这一笔是“静观”下写动态之“云”,出人意想之外,是少见的神来之笔!也是精彩的细节描写。还有一处写到对云的“静观”,那是离开庐山那天,在含鄱口的亭榭,看到“一道道白云,像竖立着的瀑布,急匆匆地倾泻而来,要将我冲下匡庐似的”。将“白云”比成“瀑布”,也是很有创意的,是静观中写“云”的妙笔!还有郑云云的《香山看叶》,作者看香山和香山红叶的眼光非常独特。比如她写红叶,说它“像一条条红鱼在风中游动”,“成千上百的树叶令我想起大慈大悲的千手观音”,这里不仅想象力丰富,且诗意浓郁,更重要的是作者以“心眼”之光,洞彻天地人生的道心。这也是作者何以自信地反问:“人群中的红男绿女,有几人能读懂枫叶之美?”不仅如此,作者还将目光放在“树”上,即着意于不为人注意的“树”上,从中发现其独特之美。她说:“我们为什么竟不如树?”因为“惟有树了,惟有扎根于深土的大树,才能有这般的英雄气”。“树儿本是世界上最淡泊平和的物种,而我们是人类中甘愿孤独的一群”。更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往往以“树”来反观“人”,所以常能新意迭出,别有风姿!如作者这样写道:“自知我在看叶,叶亦在看我,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在叶无言的包围中。其实,我是知道树的心思都在叶里了。那是树的眼睛。”“我望树,树亦望我。蓝天若水,红叶如鱼。我听见有金属的音响,一阵阵穿越了山林。”这不只是将树拟人化,而是以人之“心”体验树之“心”,又以树之“心”反观人之“心”,是人与物的双向交流。而且,有时,作者是怀了谦逊之心,以树为师。这就超出了一般的人本主义观念,尤其是许多蔑视动植物的观点。如何超越以“人”为中心、为本源的价值观,在天地自然中找到可以唤醒人类感觉、良知、智慧、美好的精神,这在近百年的散文诗中随处可见!
    第三,以“梦”的方式结构作品、创造意境、表达心灵,这是近百年散文诗的又一表达方式。在“诗”和“散文”,甚至在“小说”和“戏剧”中,同样可有“梦”;但是,它们往往都没有“散文诗”这样与“梦”结下不解之缘,都无“散文诗”对“梦”的钟情!仅从题目上看,有“梦”的作品就有:周作人的《画梦》、巴金的《寻梦》、梁宗岱的《归梦》、艾青的《养花人的梦》、何其芳的《梦后》、唐弢的《拾得的梦》、陆蠡的《梦》、公刘的《夜梦抄》、昌耀的《梦非梦》、矛舍的《梦之外》、秋原的《橡树之梦》、李纯人的《留给大海的梦》、王野的《草原的梦》、朱祖仁的《春梦》、钟声扬的《玫瑰,开在梦中》、刘再复的《死之梦》、谭仲池的《寻梦的人》、叶梦的《梦中的白马》、林清玄的《夜梦记》、沉沙的《鸟是鸟的梦吗》、秦华的《梦中回首》、蔡丽双的《绘梦》、楚楚的《给梦一把梯子》、温海的《梦里江南》,这简直是一个“梦”的集大成者。另外,有的作品虽不以“梦”命名题目,但“梦”却成为核心意象,是主旨之所在!以鲁迅的《野草》为例,在这本散文诗集中,没有一个题目有“梦”,但其中却多有“梦”存在,并成为非常重要的元素与关键。在《死火》中,开篇即有“我梦见自己在冰山间奔驰”这样的句子;在《狗的驳诘》中,开篇也有“我梦见自己在隘巷中行走”这样的表述;在《失掉的好地狱》中,开篇即有“我梦见自己躺在床上”这样的句子;在《墓碣文》中,开篇即有“我梦见自己正和墓碣对立”这样的句子;在《颓败线的颤动》中,开篇即有“我梦见自己在做梦”这样的句子;在《立论》中,开篇即有“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这样的句子;在《死后》中,开篇即有“我梦见自己死在道路上”这样的句子。如此以“我梦见”开篇散文诗作品,不仅在其他作家就是在鲁迅本人的其他作品里,也是绝无仅有的!在此,“梦”成为整个作品的一个关键词。有时,“梦”还在中国散文诗中成为结构整个作品的线索和主脑,在此,巴金的《寻梦》可为代表!不立意于“现实”,而着眼于“梦”,着眼于“寻梦”,这是巴金写“梦”的独特之处!作者说:“我失去一个梦,半夜里我披衣起来四处找寻。”这是本文的核心题旨。于是,整个作品就是一个寻梦的过程。与不少写“梦”的作品比较模糊朦胧不同,巴金笔下的“梦”非常清晰,他主要写了三个场景:一是在小店里遇到开店的白发老人,二是在江边遇见摆渡的少年,三是在高山之巅看到苍鹰在头顶盘旋。在第一个场景里,老人打开橱窗让“我”寻找自己失去的梦,结果一无所获;在第二个场景里,少年将我送到江的对岸,我也还是没能找到自己丢失的“能飞的梦”;在第三个场景里,“我”经过艰难困苦,历尽千辛,终于到达了山顶,但下面却是云海、雾海,上面是“自由自在地在无边的天海里上下飞翔”的苍鹰,此时,“我”不但没有找到自己的“梦”,反而“从山顶跌下去了”。可以说,本文是一个“寻飞梦”而不得,最后竟从山顶跌落下来的故事!最妙的是结尾一笔,作者写道:“我睁开眼,我还是在自己的家里。原来我又失去了一个梦。”原来,前面所有写的内容并非现实,而都是在“梦”中,这样才有可能出现“我又失去了一个梦”,这个梦就是“寻梦”的整个过程!这是一个“梦中梦”的故事,一个“失梦”——“寻梦”——“再失梦”的过程。其中,包含着形而上的哲学意味!作品采取“对话”的方式,既显得自然可信,又有助于阐述自己的观点。比如,与老人的交谈,“我”就是要找自己丢失的那个能飞的梦,但老人却说:“但是茫茫天地间,你往哪里去找寻你那个梦?年轻人,我应该给你一个忠告,失去的梦是找不回来的。”而“我”则坚定地说:“我一定要找!从我身边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找回来!”这不是一般的对话,而是一个显示个性、价值观、人生观,且富于哲学内涵的对话。整个作品里的对话非常精彩,它支撑起作品的大厦,也为作品增加了灵动与风采!想象力是本文的另一个特长。一般的写梦往往容易陷入老套子,而巴金的《寻梦》则出人意料,反映了作家超常的想象力!如作品写开店的老人橱窗里有各式各样的“梦”,“无数的梦商品似地摆在那里。的确是各种各类的梦:有的样子威严,有的颜色艳丽,有的笑得叫人心醉,有的形状凄惨使人同情。这里面却没有一个能飞的梦。”这种写法神奇而美妙,使作品充满幻想之美、灵动之思、风趣之味。总之,“梦”既是一种生活经验,又是一种文学表现形态,还是人生参悟的重要途径,而“散文诗”深得“梦”的肌理,与“梦”结缘,对于表现作品的哲学意蕴不为价值!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表现方式值得注意,如意象的运用使作品增色不少,因为“在散文诗创作中,能否在生活的广袤原野上和主观感受中追逐与捕捉美的意象,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又如像比喻、排比、顶针、对偶等修辞方法,在“散文”诗中的运用极其普遍和集中,这既有利于精简文字,又有利于表达更丰富的文化内容,还有利于增加作品的节奏与美感。
    当然,近百年的散文诗也有明显的不足:一是失衡感。鲁迅的散文诗集《野草》可谓达到了高峰,随后尽管也出现过不少精品,但都没有《野草》这样的集子,在境界、品位与艺术张力上令人高山仰止!二是因袭性。许多散文诗写得很好,但原创性不足是明显的,有的作品甚至出现较重的模仿,如唐弢和刘再复的散文诗受鲁迅的影响很大,但因袭的方面也更多!如在刘再复的《死之梦》中,我们分明感到鲁迅精神在其中的荡漾与流淌:如乐于写“梦”和“死”,是鲁迅《野草》常用的表现手法;又如“我不怕死,并涌起一阵死的大欢喜”,让人想到鲁迅《野草》之《题辞》中的“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再如“应当让我在仁慈的地母怀里休息了”,明显从鲁迅的散文《阿长与〈山海经〉》中的“仁厚黑暗的地母呵,愿在你怀里永安她的魂灵”脱胎出来的;还如讨厌蚊子等“夏三虫”,也与鲁迅一脉相承。可以说,刘再复的散文诗基本上是从鲁迅的散文诗等作品中“化”出来的,这无疑提高了作品的意境、品位和趣味,但其因袭性却给人过于模仿的痕迹。三是世俗性。散文诗当然要反映时代、表现社会的变动,但更要有天地之气,有能超越世俗的眼光和气质。近百年的散文诗确实不乏天地之文,但更多的是过于执着于现实、过于以世俗之眼看问题,这就使得不少“散文诗”难以飞翔和获得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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