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中学语文教师樊阳说:“读书让我成为一个快乐的教育者。”读书给他带来的“福利”,使他相信“教育伴随读书,会在过程中懂得安身立命”。自从1991年11月的那个下午为当时命名为语文小组的学生进行第一场讲座开始,从陕西到上海,他生活的城市、任教的学校发生着变化,但义务为学生进行人文阅读讲座却成为一种坚持,至今已持续了20年。除了读中外经典,他还带领学生读博物馆这本大书,在“文化行走”中,倾听历史的回声,追寻文化的脚步,润泽学生的心灵。 情境 “同学们,你们发现上海博物馆外形像什么?”七嘴八舌中,一个不很肯定的声音冒了出来:“是鼎吧?”“是的,那鼎有何作用?为何以此为外形?大家能想起关于鼎的哪些成语呢?”…… 这样的对话讨论,不知进行了多少次。恍惚间,20年的光阴已过。人文讲座创办初期,我就梦想实践古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修行学习方式,那种寓教于乐、从生活体验出发的学习,曾让学生时代的我陶醉,让一般人认为文科学习只是不断记诵的误解在我的实践中不攻自破。 还记得10岁时第一次踏进咸阳博物馆的冬日,不经意间,跟随讲解员的讲解,倾听那些钟鼎背后的故事。我开始迷恋史地文化的美,开始积攒零用钱买下一本本反映这片古老土地历史文化的书籍。不知多少次步行好几站的路程去博物馆比对还原书中描写的传说典故,不知多少次伏案阅读,手画地图器物,再骑车登上咸阳古原,考察当时野兔出没、荒坟累累的汉家陵阙。当别人惊讶于我的高考地理、历史几近满分的成绩时,我知道,那是因为我读的一本大书开发了我的潜质! 多年后的1991年,阴差阳错回母校做了中学语文教师,语文课需要课堂情境的激发,还原诗文的情境,体味诗人的情怀,学校地处咸阳西郊,每每讲到唐诗元曲,什么“咸阳游侠”、“长安古意”,我总让学生远望窗外天际边的五陵原。在历史的时空交错中,课堂诵读是千年不朽的绝响!那时我就想,为什么博物馆是历史教学的专利呢?我的语文课堂可不可以进入那个对人类文明见证物进行保存、研究、传播和展览的宝库?于是我带领语文小组的成员骑自行车前往西安,登大雁塔,上乐游原,造访长安城中曾经的诗歌圣地;到陕西历史博物馆,面对那些周原古物,石鼓金文,回溯《诗经》的源流…… 1996年,来到上海这个现代大都市,一次春游组织学生去上海博物馆,我随口的讲解,却让这群调皮吵闹的初一学生一下安静下来,听众也越围越多,有人误以为我是专业的讲解员或教授,这使孩子们对自己的老师充满自豪,由此对我那“旁逸斜出”的语文课也更加喜爱。 同构 我开始进一步思考博物馆与人文教育的紧密关系。《语文课程标准》指出:“语文是实践性很强的课程,应着重培养学生的语文综合实践活动能力,语文又是母语教育课程,其学习资源和实践机会无处不在,无时不有。因而应该让学生更多地直接接触语文材料,在大量的语文实践中掌握运用语文的规律。”语文材料主体当然是书籍,但传统课堂的容量有限,怎么通过有效途径激发学生将阅读延伸到课外书籍,一直是语文教学的难点。我认为,语文综合实践活动中的博物馆观览应该是一个独到、生动的形式。 博物馆是通过文物的有序陈列,让观者在直观的形象冲击下激发与历史对话的兴趣,进而穿过时空的阻隔,俯瞰历史的风风雨雨;书籍是通过文字构建的形象激发人们打破时空限制,与书中人物对话,产生情感与思想的共鸣。它们在形式上有某种同构关系,只是博物馆对话更直接,它可以引发人们在观览前后进行文字的准备与深入解读,从而激发观者不断阅读。同时,在博物馆中师生的交流对话也构成了直接的语言实践,它形式活泼,动静结合,声像相应,自然亲切。其后的文章随笔写作交流又可以深入表达。这种立体多重的对话实践不正是杜威所言“知行合一”的人文教育吗?不也是古人所言“行万里路”的一种特别形式吗? 于是我在人文讲座中常设了一个“文化行走”项目,每月一次,通过参观博物馆、游览山川名胜等形式,实践“知行合一”、“行万里路”的理想。通过不断地尝试,我发现要发挥观览活动的最大效应,必须根据博物馆类型,结合教学目标巧妙设计路线,精心设置与学生的组团对话,穿插一定的学生活动。 对话 作为国内著名的艺术性博物馆,上海博物馆的青铜器馆、书画馆、陶瓷馆是其“三足”,雕塑馆、印章馆、书法馆等也各具特色。根据讲座教学的需要,我设计实施了以下几条观览路线:从上博青铜器馆看中国文字的魅力和礼乐文化的变迁,从上博雕塑馆看中国文化思想的演进,从上博瓷器馆看唐宋文学与艺术的关系等。 参观青铜器馆之前我根据“看中国文字的魅力和礼乐文化的变迁”学习目标设置,将学生分成几个探究小组,再根据几个国宝重器的位置,设计几个对话组团:第一组同学课前收集有关青铜器皿基本造型的名字,了解其基本功用,并联想收集与之有关的一些汉字。首先观察商朝的爵、鼎,明确酒在商朝礼仪通神中的作用,比较商朝和周朝鼎上饕餮纹饰的不同,引出《美的历程》一书的介绍,明确在商朝时,神与人关系之重要性大于人与人之间的重要性。提问小组成员关于汉字中“示”字旁字广泛存在的原因,引出甲骨文、金文的变迁及《说文解字》的意义。 第二对话组团,以周大克鼎为代表的几个有铭文的鼎和簋的观览探究为主,根据贴出的铭文,让学生推测大意,感知汉语因为有文言系统,不同于英语等表音文字,形成独一无二的文化传承优势,以至三四千年不辍,让今人可以跟三千年前的古人对话。同时,文字与器物、石碑的结合,使文化、文明、精神世界的探索物化,传之永恒!可以说汉字使汉语文明成为五大文明古国唯一未曾中断的文明成果,使汉族成为世界第一大民族,使东亚文明作为世界文明的一极。当学生理解了没有任何一种活着的文字具有这种特殊的作用时,他们才明白没有汉字就没有中华文明的道理。 第三组以父乙觥、牺尊、子仲姜盘、齐侯匜、晋侯稣钟等精美的青铜器为代表,观察它们高超的制作工艺,联系“觥筹交错、牺牲、钟鸣鼎食、玉盘珍馐”等词语的文化原型及变迁,穿插齐侯匜的爱情传说,感受春秋战国贵族生活与礼乐的关系。在晋侯稣钟美妙的钟声里,明确周的礼乐制度对中国文化的巨大意义,并讲解礼乐崩坏面前,孔子“克己复礼,郁郁乎文哉,吾从周”的意义,回顾《论语》精彩片段,激发学生阅读《论语》的兴趣。 第四组则以吴王光剑、吴王夫差鉴、镶嵌几何纹方壶等春秋末战国时青铜器为例,说明吴越争霸既体现了江南在中国文化地位的凸显,也预示着一个以杀戮征伐为特征的时代的到来。而以天子九鼎失落的故事为结,在鼎的兴衰背后,诸侯争霸,百家争鸣,时代变换,文化转型,中国文化的孕育期——世界古典文明的鼎盛期在文字被铸刻,礼乐崩坏转型中,迎来一个秦汉帝国的新时代。 作为近现代文明的集聚地,上海还有一类独具特色的博物馆,那就是近现代文化名人故居。这类博物馆及周边社区街道,可以让学生还原作家当时的生活环境,体验作家思想性格与作品风格形成的因素,激发学生拓展阅读,形成探究实践体验的立体方式。教育者应该善于抓住所居住地这类博物馆资源,巧妙加以利用,推动学生读书。如我设计的“走进鲁迅的情感世界——上海鲁迅旧地游学活动设计”贯穿《自嘲》、《自题小像》、《答客诮》三首课本上的鲁迅诗歌,走进鲁迅的情感世界,将鲁迅故居周边四川北路拉摩斯公寓、原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部大楼、多伦路左联纪念馆、山阴路内山书店、虹口公园鲁迅墓、鲁迅博物馆连为一体。中间在相应的空间和展品前适时穿插《故乡》、《孔乙己》、《为了忘却的纪念》、《风筝》、《从孩子的照相说起》等鲁迅作品及《一面》(阿累)、《回忆鲁迅先生》(萧红)等散文的经典片段,使书籍的历史场景与现实场景巧妙叠加,构成体验鲁迅时代与其特别情怀的读书之旅。 而像“家的故事”——武康路巴金故居,日月楼丰子恺故居,寻访张爱玲的足迹等也是类似的尝试。对于像上海文庙、徐光启墓与纪念馆等则可与《论语》、晚明诗文的阅读巧妙地结合起来。只要教育者善于发现,巧妙组合,博物馆资源就会构成我们身边一本读之不尽、生动立体的大书! “文化行走”近4年就有50次的历程,其间的风风雨雨、阳光月色,只有一直在行走的人才会真正领悟其中三昧。 正如我的一位学生在成年后所写到的那样:“随着人文行走的脚步,我一次次迈进博物馆,一次次翻阅着一本本新的大书,青铜大克鼎上铸刻的饕餮图案与贵族克的赫赫战功,为我们展现了一个陌生的古代世界。让我在《美的历程》中漫游,让我追寻《诗经》的韵律,中华文字的魅力在那一刻呈现……樊老师的解说似乎再一次活化着曾侯乙不死的灵魂,再一次活化着《论语》中孔子与弟子们沂水边礼乐的争论……我们静静地听着、听着,仿佛存在于永恒的‘天圆地方’,那古老文明的诉说亘古绵长……”(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附属双语学校教师,中国教育报《读书周刊》“2011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之一) 《中国教育报》2012年6月11日第9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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