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个灰心丧气的人决意去死,但没有死成,反而获得了一段奇特的类似梦境的“生命”体验,那么,活过来之后他会做些什么?我想,他至少想要给自己的朋友讲述这件奇遇。但是,他的死而复生太过离奇了,他述说的欲望也太强了,根本就不可能有人愿意相信,他成了一个让人避之不及的怪物。那么,这时他又会怎样?我想,他兴许会再次尝试——这次,他可能真的死去。 这个偶然而至的灵感让我入迷。我进一步设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在“那个世界”中经历了什么?他的悲剧性是注定的吗?慢慢地,这个本不存在的人物开始在脑子里浮现,先是他的形象,然后是他的个性,接着是职业,还有居住地。再后来,我似乎真的能看见这个人——散漫,寡言,执迷,滞后。最核心的一点是,他的灵魂应稍大于他的处境。 我把这个虚构的人称为“老慢”,然后开始围绕他组织故事。我对一般意义上的写实不感兴趣,所以采用了一种复式结构,做一个虚实结合的框架:既是现实的,但又脱离现实。故事的周边是用现实编织的,故事之内再构筑一个独立的魔幻故事,形成套装。 想法是有,但写作并不轻易,对我这种眼高手低又缺乏自信的新手来说,让一个荒诞的念头长出可信的轮廓还是很难的。写了好几个开头,还是开头,始终推进不了。 有一天,我调换了角度,一下子就顺了。节奏,气息,悬念,故事平稳地朝前面跑去。这次很快,它开始自我完善,长出血肉,最终变成了这样一部小说——《下半城》。 老实说,这篇小说一直到完成、刊发,我还真没去想过要借助这个故事表达什么。对于我这种习惯“主题先行”的作者,这基本上算是一次意外。我只是凭着直觉,照着一个“光”走就是了。那个“光”是核,也是小说的线条——在“不可能”和“可能”、“现实”与“非现实”之间,我能干些什么? 我也没有过多去考虑这个故事的“意义”,甚至没思考过为什么要将故事建立在下半城这座精神遗址之上。 前几天,我参与了一场论坛,主题是“地域文化与文学创作”。作家们发言时,我突然暗暗意识到了一个事实:《下半城》的“主角”其实不是某个人,也就是说,那个“老慢”就是地域本身的化形。他的一面是时代,另一面是环境。 事实上,在《下半城》前后,我还陆续写了黄桷坪、四川美院、解放碑、歌乐山、喜马拉雅艺术空间……这些所谓的城市地标,都被“征用”成为故事的“主角”。这个发现让我自己有点吃惊。因为这种写作并不是一种刻意的选择,更像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它们结合了我十几年媒体工作的触觉,以及一个异乡者的视角,不是想要描摹一个已知的城市,而是试图在最为熟悉的城市发现未知,在庸常的生活里找寻潜藏的魔幻性。 那天在论坛上,我兀自在一张白纸上写道:“地域文化”不是或不仅仅是景观、民俗、建筑、街道,而是身处其间的人,是人身上一种紧紧把你吸附、又将你连根拔起的力量。 就像写作也是一种选择,对我来说,我希望能在虚构与现实交接的地方,找到那种“连根拔起”的力量,那是具体的人与具体的环境之间的平衡和联系,那是我们还未被完全了解的精神地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