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性能,云南昭通人,中国作协八届、九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曾做过大学教师,现为云南省作协副主席、副秘书长。文学创作一级。上世纪80年代末发表作品以来,在《人民文学》《十月》《当代》《中国作家》《花城》《钟山》等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中短篇小说集《在温暖中入眠》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中篇小说集《有人回故乡》收入中国作家前沿文丛;中篇小说集《下野石手记》收入云南文学精品丛书。获第十届十月文学奖,云南文学奖等。 2016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大地陷入周而复始的混沌中,我与亦师亦友的小说家张庆国乘车从滇西返回昆明。之前的一个小时,我们一直谈论着小说,后来的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我们彼此都得消化思维碰撞带来的欣喜与不适。等到重新开始交谈,我说了一个观点:“但凡新闻能抵达的,都不是小说的归宿之地。”片刻之后,庆国兄说了一个字:“对!” 这是一个鼓励。 我当时之所以有这样的观点,是因为想起了俄罗斯作家索罗金的小说《一个狙击手的早晨》,在这部作品中,冷酷的杀手接受任务,前往伏击地点准备射杀25个人。俄罗斯的冬天寒气逼人,当杀手伪装成水管修理工找到房屋管理员,准备借修水管之机到天楼的伏击地点时,心地善良的房屋管理员担心外面天气太冷,把杀手让进了屋内,并在杀手上天楼时,善意地提醒顶层的阁楼上,有许多碎玻璃,别扎了脚。杀手到了预定的伏击地点,冷酷地开始了一场血腥的屠杀。他先是弹无虚发,射杀了出现在隔壁院子里的23个人,冷静、从容、心冷似铁。23个中弹的人,着实考验了作家的想象能力,因为每一个中弹者死亡的情形都不能一样,这样的描写颇具难度。但这部小说提供给我的,并非是作家令人诧异的想象力,而是当他看到进入瞄准镜中的是房屋管理员时,此前冷静的枪手有了犹疑,食指迟迟没有扣响扳机,毕竟这个房屋管理员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刚给过他小小的温暖。此时,一个老头从墙头出来,询问房屋管理员发生了何事,杀手果断地将狙击步枪对准老头,扣动扳机,然而却生平第一次失手,没有打中老头,只把老头的帽子给打了下来。懊恼的杀手第二枪追踪而至,但再次失手,只打中老头的肩骨。 小说的结尾,院子里出来两个天真的孩子,但杀手已经恢复残忍的本性,一枪一个,连孩子也没有放过。 我想,面对这血腥的杀戳,新闻、散文和诗歌会怎样表达,我以为,这部作品的价值,恰恰是杀手不忍而放弃射杀房屋管理员,以及他内心松动之后的两枪失误。它让我们看到一个凶残杀手的内心,虽然短暂但仍存在着的一丝不忍,但杀手内心的变化,新闻是无法抵达的。它只可能告诉我们,一个寒冷冬天25个人惨遭杀害的结果,而对这个过程中最为微妙的人性变化无能为力。事实上,类似于索罗金所讲述的这个故事,云南大学也曾发生过马加爵锤杀同宿舍同学的惨烈事件,在连篇累牍的新闻报道中,我们得知,当马加爵在锤杀舍友时,曾经放过一个舍友,因为那个舍友曾经给他买过两个包子。 永远不知道马加爵在放弃锤杀这位同窗时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我相信,在放弃的那一瞬间,马加爵的内心是柔软的,他因为别人的善意,也激发起自己内心的不忍和宽恕,而这,恰恰是小说要抵达的。 我一直觉得,小说不只是对生活的呈现,而是要在对生活的观照中,通过猝取、提炼,寻找到作家对生活最为独特的发现,并借此赋予生活中的故事不俗的魂灵,这样的小说,才是呼吸着的小说,鲜活、生动、让人意犹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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