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甘南小镇居住的院子里有两棵核桃树,同样的高高大大、枝繁叶茂。树是以前镇上干部种下的,一晃几十年。其中的一棵在我楼下,拉开窗,青翠满目,伸手可触。在大片的绿叶中间,点缀着青绿的果,它们都结挂在枝条的尽头,鸡蛋大小,有的单独一个,有的则是两两相对或者三个一簇。我时常会坐在院子中央的那棵核桃树下,腿或蜷或伸,透过枝叶与小楼交织下的小块天空望出去,不远处的朵朵白云,轻盈透亮,环绕山间,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白云变得模糊,终融入灰色的天空。 远离北京,远离北京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个失重的世界。缓慢节奏下时间犹若停滞,面对这多出许多的时间,如同面对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时间,面临着再次的切割与分置。与此伴随的是规律与计划的打破,甚至丧失。住在镇政府的大楼里,这个有着一百二十多人的单位,我每天见到的人并不多,偶尔碰到问去哪里了,答复说下村了。对他们而言,每天坐在办公室是难以想象的,而开会到凌晨两三点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情。作为一个长期接受严谨训练并且陶醉其中的人来讲,无法掌控的时间、无从掌控的计划,都是对耐性的考验。在村里,在镇上,永远都是未知的等待以及说走就走的安排。不知村子的项目进度怎样,要等;不知各级领导的视察是何时,要等;甚至今日也不知明日的事情流程,要等。只有身在基层,才会懂得基层的含义,即信息传达的尾端末梢,以及无法摆脱的需要不断调整才能适应反复多变信息的命运。 在小镇,我离开了很多的朋友,回到了孤单之中,以更真实的我开始了独自的生活。在小镇,我的摩托岁月再次开始。距上次开摩托已有十五年。那时家中有一辆军绿色的嘉陵摩托,多年后,我重新拥有了一辆鲜红色的大摩托。我也会沿着冶木河独自散步,在清晨、午后或者黄昏,看乌鸦与小鸟在河道里飞来飞去。而在那些寂静漫长的夜里,我练习毛笔字,与紫砂壶、建盏等器物对话,冥想,以及写作。在这里,我深刻懂得了“生活”的含义,而这种在生活内部的生活让我感慨万千,并最终驱使我写下来,算是对这段时光的纪念。 我知道,我终会在这样的日子里缓缓松弛,也终会释然于这简单枯燥、充满未知的生活。这何尝不是生活的一种恩赐?在生活严格训练下,紧绷的身体,费力攥紧的拳头,以为已然抓住,殊不知松开之后才是真正的拥有。生活,原本未知,明亮无疑的坦途,也存有黑暗充盈的沟坎。在生活的内部,不灭希望地淡然行走,或许才会在遭遇各种纠结、困境、变故之后依旧故我。功成名就的荣光与身败名裂的惩罚,对个体而言,拥有着同样的意义。生活之于个人,个人之于生活,莫不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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