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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斌华:埃舍尔版画,个人与神话


    
    每个球以不同的方式反映周围的世界,它们也相互反映。世界就是一张相互紧密联结成一体的网。 ——M.C.埃舍尔
    埃舍尔的版画作为一种观念艺术的涵育,确实可以与对当代实验诗歌的整体把握和解读相联系,它们共同呈示出实验与启示的特质。
    埃舍尔的版画形象地表现出事物彼此之间的无穷联系和影响,传达了完整和谐的整体结构所给予人的美的启悟。从文化观念层面而言,这种整体的神话一样发人深省,具有它独赋的魅力。个体乃是在整体的派定下显示出它的角色意义,而整体则作为具有稳定性与确定意义的超越的所指,作为君临个体之上的力量。这是一种秩序化的安全的理性神话,它是失去依附的个体精神的暂时栖息地,令人产生具有宗教意味的完满感。
    然而,每一个体从来都是某种变量,它渴望分离和挣脱,渴望肯定自身的个体性,作为超越所指的虚幻的艺术整体早已隐含了分解的可能。
    神话既不是变形为荒诞故事的历史,也不是作为历史而接受的寓言。神话是一种具有确定性的心智形式,它存在着某种独特的观照方式和精神语义。神话作为语言的意义游戏,或许毕竟是一种精神幻想物,但是它本身却常常拥有顽健的生命力。我们企图消解这种神话的意义结构,然而,可能难以改变的是,我们无法逃出这道语言的神话魔圈,只能从一道魔圈转入另一道魔圈。当我们走出诗歌的整体神话时,我们业已走近一个个人诗歌的神话。我们正是处在一种个体主体性剥露的时期。因此,人们常常得付出简单概括的代价。
    面对这样的文化态势,一位青年诗人的话:“我始终认为从道德评判以及审美禁忌的威压中挣脱出来,唤起内心深处的自由意识和无限的潜能,以个体独立的态度观照万物是必要的前提”,所表达的就不啻是个人的敏感性意愿。
    我们深切地感受着近若干年的纷繁变化。各式各样的诗歌实验表现出艺术整体再也不好规约个体存在的意义和价值。似乎艺术个体唯有实现独立的自我选择和价值判断,而不盲从所谓整体的价值范式,才真正显露出一代人自我意识的日渐成长。
    我们惊讶地注视着这种现象,在动荡不安的新时代,对于迅速成长的年轻人,社会诸多方面都还无法提供一套完善的新的艺术规范。也有理由认为,通过他们探索世界人生的热情努力,或许才有可能真正实现时代艺术的根本性转换。
    我们所面对的诗歌世界越来越呈现出多元和分化的状况,现实如此错综复杂,经验如此独特繁茄,人们无法相互认同,并且确立共同的象征原则和表达方式。西方现代文化的引入无疑是一种重要的文化参照背景,然而,年轻一代对现实生存的强烈感受与颖悟更是不容忽视的。他们是观念和现实双重熔炼的现代产儿。他们试图完善健全的自我意识,进而表现出以个人姿态参与社会实践为形式特征的行动性与创造性。我们姑且将青年诗人的话——我想加入世界的角逐——理解为对个体命运形态的个人性回答,而显出一种独特的“参与”姿态。显然,这代人更是十分注重个体相互间的差异,强调个体选择生存参与方式的自由度和平等性,从而与前辈以“代”参与的整体观念有所不同。因此,所谓作为当代文化主题氛围的整体性观念,已经转化了其传统意义上的蕴涵,而成为以集合意识和互补意识为根本的宽泛性范畴。同样,这代人不再将这种传统意义作为唯一的人生目标,而以自我选择自我实现以获得快乐体验作为有效方式。这种创造性无不显示出我们时代宽松自由的文化氛围,带给人们以个人艺术创作和实验的自由而安全的形式与空间。
    这代人在努力作出精神反叛和价值追寻的同时,当然也敏锐而痛楚地洞察到自身的境地:他们时常陷在传统文化价值准则的困扰中挣扎,他们的逃离艰难无比,他们只是这一文化秩序中前卫性的力量,他们并非无所负累,甚至包括陈旧的观念,因而有时难免自相纠缠,仿佛进入埃舍尔式的怪圈。他们期望不断地进行艺术上的自我完善和自我超越,以努力打破玛格丽特·沃德关于“大多数人总是沿袭着从革命走向保守的道路”的符咒。
    个人神话的方兴,深刻显示了诗歌精神秩序的改变。我们越来越深切感受到源自于一部分诗人存在体验的趋前敏感,也许这样的话——在艺术的末日审判面前,我的生命暴露了卑微的有限性,唯一的道路只能是:自恋——自渎——自灭——将再度显示它的格言化魅力。个人神话反映的正是现代人所处的二元性自我分裂状态带来的某种悖论困局。它是一个旷日持久但终将逾越的时代精神迷津。
    历史将无情地荡涤人们现代生存意识的伪饰与贫弱,即便是某种敏感的文化表达,也无法改变它不纯熟的模拟性,以至潜隐着的传统的文化脉息。然而,在晚近文学作品中,对愈益个人化的体验的描述却是一个确凿无疑的明显现象。这种个体经验的绝对差异性甚至构成了理解与认同作品的阅读障碍。诗的不定态的个人化体验的意象与言语,小说自我挣扎沉迷的内心世界的心理语码,以及对个人的神话型幻梦感觉的追寻等等,均构成了这种个人化写作的表征。作为一种对整体神话的某种逃离形式,它们体现出了当代时代个人的角色狭隘限制的危机与困惑,造成了虚无感、反讽、嘲弄、瓦解生活事态本身的游戏姿态。而以语言碎片的拼贴游戏,随意的转折与中断,感觉的变形夸张来形容不完整和断裂零散的生存状况,瓦解公众化经验,达到对个体自变的消解与寂灭,这究竟是单纯叙事方式的变革,或者实验文体的操作游戏,还是真实反映了逃避现实的价值虚无主义的无奈境遇?两者之间究竟存在多大程度的相互错位?我们当下难以评断因果真伪,只有靠时间来裁定。个人神话的不规则和颠覆性似乎已推至相当极端的状态,我们更无法想见这一文化情境的进一步变化。
    正如让·保尔·萨特所说的:“我们没有上一代幸运,但是我们比他们更富有感应性。”没有任何一代经历过我们已经经历的如此复杂的现实,只是我们无法向人们提供关于现实世界清晰明确的文化图式,而仅仅崭露出一个时代的审美触角.那里传达着一种颤动,一种喧嚣,还有一份欣奋与忧虑交织的敏感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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