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伯纳的戏剧素以充满哲理性的对话与讨论见长,因此常常招致冗长、过时的观感,然而正如他的友人作家麦克斯·毕尔邦曾经提到的,这种印象在你进入剧场看到他的作品时就会溃散。借由英国国家剧院现场项目,我们在英国导演西蒙·戈德温(Simon Godwin)的这版《凡人与超人》中,看到了一个充满“生命力”的萧伯纳。 萧伯纳写于1903年的这出四幕剧,副标题为“哲理喜剧”,这本是萧伯纳接受了一个朋友的建议,要写一出以唐璜为题材的戏剧,结果却如肖氏所言,自己将唐璜的传说写成了一个“有关创造进化论的寓言”。在情节上,《凡人与超人》是一出有关“女追男”的喜剧,男主角泰纳尔是一个编写《革命者手册》、具有激进思想的无政府主义者,女主角安有意追求他,故意将其列为自己的监护人,泰纳尔觉察后驾车逃往西班牙,却碰到了强盗,由此进入梦境。萧伯纳借机让泰纳尔化身唐璜,在地狱与魔鬼围绕有关“创造进化论”的观念进行辩论,梦醒之后,安追上了泰纳尔,最后在安的强势进攻下,泰纳尔与其成婚。第三幕的梦境主题因其专注于哲学思辨,在《凡人与超人》的演出史中常常被删去,由此作品看起来更像是一部两性喜剧,但如果出于全面了解萧伯纳为这部剧作所注入的哲理阐释,第三幕就变成了必要的。 萧伯纳从拉马克、尼采等人那里吸取养分,提出了“创造进化论”思想,借以肯定人类的自由意志,人类对“生命力”的追求。所谓“创造进化论”大意是指人类需要超越自身,创造出一种新人,从而创造出一个更美好的世界。剧中与泰纳尔角色形成对比的,是安的另一位监护人拉姆斯登,拉姆斯登深受达尔文《物种起源》的影响,反对任何具有激进意图的思想,在全剧开场不久他就将泰纳尔的革命手册扔进了垃圾箱。泰纳尔则对人的自由意志、创造力充满热情,他对未婚怀孕的维奥莱特不做道德的评判,而是将其视为“不惜生命去创造新生活的女人”;他也称自己的司机恩利是个新人,因为他所拥有的是科学社会主义理想;全剧最后,泰纳尔也是迫于安的“生命力”,为了创造“超人”两人喜结连理。 就今天的文化语境而言,剧中有关“女追男”、“未婚怀孕问题”的叛逆力度都有所降低,然而导演戈德温的处理,却不仅在装束上表演出了一个现代的萧伯纳,更是放大了萧伯纳笔下诸多幽默的细节,演员们彼此快速交战的台词,拉尔夫·费因斯对身体姿态、手势变化的精准把握,都让我们重新看到了一个口若悬河,同时又充满热情的萧伯纳。 在全剧第二幕结尾,泰纳尔为了躲避安的追求,一路逃到了西班牙内华达山脉,遇到了当地的土匪门多萨。借助旋转舞台,舞台上出现颇具十九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画风的山脉布景,加之角色们对英国社会、政治诸多乱象的调侃,让这段处理充满了革命浪漫主义气息,伴随门多萨毫无诗意的情诗朗诵,角色们在观众的笑声中入眠,全剧进入第三幕“唐璜在地狱”的主题。唐璜的角色在莫里哀手里变成了喜剧,而在萧伯纳手里,则成为了寄托人类命运希望的超人。舞台上的角色们身着十七世纪的服装,而围绕舞台四周落地窗式的多媒体屏幕,通过颜色的变换暗示着地狱场景的变换,又给人以神秘的未来感。这版《凡人与超人》最大的特点,也是在场景设置元素上不同年代的扭结。有评论者敏感地注意到剧中道具元素的年代差异——生产于20世纪中叶的捷豹跑车(XK150),21世纪的手机短信等并置于舞台,这些都让萧伯纳的作品因为不确定而拥有一种诉说永恒主题的潜力。当然,早在此之前,萧伯纳就因第二幕中让汽车登上舞台,并以泰纳尔所称为“新人”的司机趴在车身下面亮相,被学者称为“开启了未来主义的先驱”。 导演戈德温在中场休息的采访中解说自己这版《凡人与超人》的深层主题是“如何去爱”,这在找到与当下观众共情基点的同时,也让我们不禁联想,萧伯纳远远不只是社会问题剧作家,而剧中所肯定的“生命力”,戈德温所说的人类“如何去爱”,在今天这个连人性都将面临重新定义的时代,更是具有重新被认识、意识和肯定的需要。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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