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猜火车》是曾经影响了整整一代苏格兰年轻人的心灵圣经,电影问世后,主创悉数迎来了自己的光明前程。(电影剧照/图) 选择生活,选择Facebook、Twitter,选择在某时某地被人关注,选择真人秀、打嘴炮,选择零工时责任制,选择花两个小时通勤上班,选择为你的孩子提供同样的道路,或者更差。 在为电影《猜火车2》进行宣传时,导演丹尼·博伊尔(Danny Boyle)讲述了电影拍摄中的一则轶事:在拍摄角色“薯霸”从塔楼上坠落的重场戏时,附近高楼上的一个居民一直从窗口观望。很显然,他认出了伊万·麦克格雷格和艾文·布莱纳——尽管距离电影《猜火车》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 “他指着我说,”丹尼心有余悸地回忆当时的情景,“听着,你最好不要把它拍成烂片。” “受欢迎”所不能概括的影响 如果在1996年之前,有人告诉你,一部拍摄仅45天,充斥着毒品、暴力、性、屎尿屁桥段的电影会成为影史经典,大概没多少人会相信——除了读着小说《猜火车》长大的苏格兰人。 《猜火车》的主角雷顿是一个典型的反英雄形象。他刚过二十岁,沉迷毒品,日常生活是和一帮朋友偷拐抢骗。故事以他对朋友的背叛结尾。趁其他三个朋友不备,他卷走贩毒所获的钱财一走了之。和之前的肮脏混乱截然不同,电影最后的镜头颇有些诗意:剃着寸头、戴着耳环,身穿皮衣和紧身牛仔裤,这个消瘦的年轻人将装满钞票的旅行袋搭在肩上,迎着阳光咧着嘴走在伦敦的大桥上,仿佛正走在自己的光明前程。 现实中,在电影《猜火车》问世后,主创悉数迎来了自己的光明前程。伊万一举进军好莱坞。以《猜火车》为界,一直拍小成本电影的博伊尔踏上了“大导”的成长之路,他在后来拍出了《贫民窟的百万富翁》、《127小时》,更执导了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 虽然在拍摄《猜火车》的时候,丹尼和伊万就有预感,这部电影能够受欢迎,然而“受欢迎”并不能概括这部电影在世界范围内的巨大影响。《猜火车》成为了英国电影的代表,选用了大量英伦摇滚金曲的电影原声碟成为英国人手一张的唱片。在千里之外的中国,新世纪后冒出了以“猜火车”为名的咖啡馆、青春散文集。在用打口碟聆听英伦摇滚的前互联网时代,中国文艺青年们靠着盗版碟,完成了对这部另类青春片的观看,并用纸笔摘抄下雷顿那段充满了反叛意味的宣言: “选择生活,选择工作,选择职业,选择家庭,选择可恶的大彩电,选择洗衣机、汽车、镭射碟机,选择健康、低胆固醇和牙医保险,选择购房按揭,选择你的朋友,选择楼宇按揭,选择分期付款和三件套西装,选择收看无聊的游戏节目,边看边吃零食……选择你的未来,选择生活……太多选择,你选择什么?我选择不选择。” 一代年轻人有一代的心灵圣经,菲茨杰拉德的《了不起的盖茨比》、加缪的《局外人》、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无不充当了这一角色,直到彻底叛逆的《猜火车》接过了这一接力棒。苏格兰作家欧文·威尔士的小说《猜火车》,曾经影响了整整一代苏格兰人,电影无疑让影响力继续扩大。“选择不选择”的雷顿,大概就是新时代“垮掉的一代”,在二十啷当岁的青春时刻,生活的意义并不鲜明,沉溺与叛逆成为他们逃避现实、躲避庸常的一种激烈手段。就像电影中雷顿所说:“如果政府禁止了维他命C,我们也会吸维他命C。” 要续写这样一部青春邪典显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实际上,《猜火车2》能在二十年后以原班人马横空出世,也让人始料未及。拍完《猜火车》后,博伊尔有机会邀请到刚刚凭借《泰坦尼克号》火爆全球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出演自己的《海滩》,因而弃用了一直与自己亲密合作的伊万。以此为导火索,这对曾经的黄金搭档形同陌路达十年之久。 除了银幕下的摩擦,电影中躁动青春的未来也并不明晰。“世界在变,音乐在变,”《猜火车》里,雷顿的小女友黛安说,“你们不能在海洛因中逃避太久。” 现实与虚构的中年危机 《猜火车2》的开头,就用一连串的平行剪辑展示了四个梦醒时刻。沉迷暴力的弗兰克(Franco)刑期未满,在监狱中仍对自己的代理律师拳脚相向;曾经满嘴电影的“病仔”(Sick Boy)如今靠偷拍的色情录像敲诈为生;吸了十几年毒的薯霸在工地找了一份辛苦的工作,却因为弄不清冬令时夏令时而丢了工作;正在跑步机上挥洒汗水的雷顿突然跌倒,不省人事。和在冰面上耍军刀的北京“老炮儿”一样,四个苏格兰混沌青年的中年危机也来得猝不及防:床上有心无力,事业上备受打击,面对下一代威严无从谈起,而年轻时不屑一顾的健康似乎也离自己远去。 如果说《猜火车》展示的是青春的荷尔蒙和肆无忌惮,那么《猜火车2》描述的则是变老之后的失望与无力,以及对断裂过去的重新连接。和无论从哪一部观看都能迅速进入故事的好莱坞续集不同,《猜火车2》不讨好新观众的态度是坚决的。这部电影中的人、事、物,无一不在招手呼唤着二十年前的记忆回溯。 影片的高潮之一,是被弗兰克追赶的雷顿滚下汽车车顶,他在车前盖处落定撑住,对着车内的司机咧嘴邪魅一笑。无论是镜头角度还是表情,这一画面都与二十年前的片头并无二致。当镜头跟随雷顿的身影回到阔别二十年的家中,他的房间仍旧保持着离家时的样子:绿色的地面,绘满各色火车的彩色墙纸。他的指尖滑过自己二十岁时的唱片收藏,最终在一张大卫·鲍伊(David Bowie)的唱片上停住。 对于《猜火车》来说,大卫有着格外特别的意义。二十年前,正因为他率先点头,并主动帮忙联系卢·里德(Lou Reed)等歌手,才让小成本的《猜火车》拥有了堪称豪华的原声音乐。当这帮听着大卫·鲍伊胡闹的年轻人迎来了自己的中年危机,一代摇滚巨星也轰然陨落。《猜火车2》特别设计了这一片段,以无声的沉默致以怀念。现实与戏中世界如此默契地互动,也仿佛应验了黛安的那句话:音乐在变,世界在变。 “选择生活,选择Facebook、Twitter,选择在某时某地被人关注,选择真人秀、打嘴炮,选择零工时责任制,选择花两个小时通勤上班,选择为你的孩子提供同样的道路,或者更差。”电影《猜火车2》中讲述了一个在第一部中被忽略的小说情节:当一群男孩在废弃的火车站胡闹时,一个醉汉走了过来,对着他们骂骂咧咧。“你们是在猜火车(指记下路过火车的编号,记得多的人赢)吗?”这一无聊游戏成为小说的标题,也为二十年后的故事埋下伏笔。潦倒而坏脾气的醉汉正是弗兰克的父亲,只是他当时羞于承认。二十年后,他猛然发现自己也变成了这样糟糕的父亲。他引以为傲的暴力和冲动,在儿子的眼中无异于恶魔;儿子读的酒店管理专业,也是他从来不曾了解的名词。 世界以超越想象的速度变化着。薯霸以假乱真的仿冒支票签名“绝技”,伴随着电子金融业务的普及一夜间沦为鸡肋。曾经让无数人想逃离的苏格兰,早已成为新移民的聚集地。雷顿显然也不再是大叫着“身为苏格兰人真是糟透了”的虚无主义青年。背井离乡二十年后,对亲情与友情的歉疚在他的心中浇成了块垒。当他和薯霸、病仔三人拿着花来到早逝好友吉米失恋后的痛哭之地,对荒唐青春的悔恨弥漫在荒野。 同样的动情时刻出现在雷顿与父亲相拥的一瞬,在体会到失去至爱的刻骨之痛后,曾经的浪子选择与父辈和解。 (本文首发于2017年4月6日《南方周末》,原标题为《苏格兰“老炮儿”的悔恨与和解20年后,续拍邪典<猜火车>》)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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