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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你看,那些百年前的英国人……——《英国插画师》中的众生相


    
    《远程指导登山课程》希斯·罗宾逊绘
    1921年,“一战”结束后的第三年,伦敦街道上的霓虹灯重新闪耀起来,马照跑,舞照跳,各种商品和新奇玩意儿在报纸的版面上卖力吆喝。其中一种叫麦金托什太妃糖的广告画尤其让人喜欢。画面是这样的:敞亮的车间里,鼓风机 “呼呼”地把糖果吹干,一帮持枪的监工发动小朋友们清点数量。如何检测糖果质量呢?“聪明”的监工们先把小朋友们暴打一顿,然后丢给他一颗太妃糖吃,以小朋友高兴的程度来判别糖果的质量。淡淡的水彩,朴拙的线条,整幅画面犹如一场煞有介事的恶作剧。自嘲、调侃、无所事事,这是典型的英国式幽默,透露出不为稻粱谋的自得。这幅广告画太成功了,作者希斯·罗宾逊的订单“哗哗”地从四面八方飘来。
    用上述异想天开的画风,希斯给很多工厂“改进”过工艺。它们确实够新奇大胆,却只有傻瓜厂长才会采纳。《牛津英语词典》干脆管画中这些繁琐而无用的装置叫“希斯·罗宾逊的装置”,意为“奇妙、荒谬、过于复杂”。英国人,真会玩儿!
    一位外国人来到维多利亚时期的英帝国,街头酒馆和客栈的名字会让他兴奋不已,如“必死的凡人”、“酗酒的哲学家”、“烤炉和篮子”、“磁铁和露珠”……他不禁问道:英国人怎么会想出这么奇怪的名字?于是,他愉快地踏进酒馆,准备跟这些有趣的人“Hi”一声。不料,迎接他的却是单调乏味的拘谨。他纳闷儿道:“为什么英格兰人不太打手势?难道他们的胳膊被胶水黏在两肋上了吗?或是因为他们的房间太小,怕挥舞起胳膊来打碎东西?”
    十九世纪法国学者托克维尔娶了一位英格兰太太,在英国待过多年。他这样描述英国人:“他们从不多言多语,因为他们从不谈论自己;他们玩得像孩子一样尽兴,脸上却挂着最严肃、最坚毅的表情;他们骨子里带有一大套礼貌礼仪,却像兽崽一样随意随性。”形容英国人,必须用上一大串“既……又……”的句式。“英格兰人和其他民族不同,形成了人类一个独特的品种”。托克维尔说。
    希斯·罗宾逊的故事只是《英国插画师》中的一章。是的,生活有很多苦涩,希斯却能让它们变成啤酒的泡沫,在欢乐中散去。在书中的肖像里,这老头儿戴着礼帽,温和地捧着纸笔,圆镜片后的眼神清澈闪亮,灰白色的八字须仿佛随着狡黠的微笑微微颤动。
    画家爱德华·李尔的搞笑本领不亚于希斯·罗宾逊。不到二十岁时,爱德华就以手绘鹦鹉图谱出名。这些鸟儿纤毫毕现,色彩艳丽,神态自如,如贵族肖像般工整庄严。一位勋爵看到后大加赞赏,邀请他为自己搜集的珍禽异兽们绘图。
    一开始,勋爵安排他在厨房跟佣人一起吃饭。不久,发现大家没事儿就往厨房跑。原来,他邀请的客人是一位“逗比”,在纸上涂涂画画就能把大家逗得捧腹大笑。知趣的勋爵马上把爱德华邀请到华贵的客厅跟先生们共餐。在这座闲适的庄园里,爱德华给勋爵的孩子们画了很多好玩的插画,还写了很多打油诗,后来缀为《胡诌诗集》和《更多胡诌的诗集》,现在已经成为英国文学史上的名作。
    这些画集中,爱德华创造了很多富有童心的画面:绅士的胡子茂密得如同鸟窝,野花蜷曲的花瓣就像团在一起的小兽,年轻人酷炫的发型像在脑袋上扎着一只只龙虾……没有不可逾越的规则,没大没小,一切都可以调侃。大家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生活的压抑被释放了。《胡诌诗集》中有这样一首打油诗:“山上有个老头子,很少老老实实站一会子;他上蹿又下跳,穿着他祖母的宽外袍。”活灵活现就是画家本人。
    奥伯利·比亚兹莱是一位悲剧天才。他七岁就被诊断出患有肺结核,死亡的阴影伴随了他短暂的一生。他的画作线条流畅,黑白分明,装饰绮丽,散发着糜烂颓废的气息,就像被魔鬼附体的黑玫瑰。奥伯利最知名的作品之一是给王尔德的《莎乐美》配图。大量情色元素的运用,让这组画作饱受时人抨击。关注奥伯利的中国文人很多,鲁迅这样评价他:“把世上一切不一致的事物聚在一起,用自己的模型来使它们和谐统一。”
    
    《小兔彼得的故事》毕翠克丝·波特绘
    初看菲尔·曼的作品,以为是伦敦版的张乐平。那些长长短短的线条,急促有力,快照一样摄下乞丐、酒鬼、学徒、童工、绅士和贵妇的各式面孔,记录着十九世纪伦敦街头的三教九流。就如《三毛流浪记》中的上海滩,既有盛世繁华,也有凄惨悲凉。而菲尔·曼就静静地坐在街角的某个酒馆,竖着风衣的领子,叼着烟卷,含笑打量着眼前的众生百态。他是一个酒鬼,每天要喝掉三四瓶威士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误事,导致他经常不能及时交稿。但因为他的作品太受欢迎了,主编发话:只要是他的画,无论什么内容,都按五英镑一幅的价格收购回来!画笔成了印钞机,菲尔先生当然不愁买酒钱了。
    来到十九世纪的英国旅行,让外国游客讶异的事情还有——这是一个宠物之国。殖民者、中产阶级们皆以搜集珍奇动植物为乐,豢养的宠物千奇百怪。除了猫、狗、兔子这些“友好”动物外,还有松鼠、猿猴、蛇、虫、鼠、貂、鼬等等。甚至还有养蛆的,长得“不可思议的肥大”。
    生于伦敦一户富庶家庭的毕翠克丝·波特从小就是这样一位生物爱好者,家里养着青蛙、蜥蜴、蝾螈、蝙蝠、乌龟等。毕翠克丝用放大镜和显微镜观察这些生物并且画下来,连甲壳虫腿上的绒毛都描摹得一丝不苟。她是大自然的女儿,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跟父母去野外度假,听夜莺的叫声和溪流的细语。她去朋友家作客时带的礼物也很有特色:一篮子小白鼠,或者一只兔子,甚至是装在笼子里的蝙蝠。毕翠克丝最喜欢的宠物还是兔子,无论去哪里旅行都会带着,并且牵着兔子散步。在她的眼里,兔子和人一样,性格各异,有的腼腆、有的倔强、有的促狭。
    毕翠克丝自然地讲起兔子家族的故事,它们会淘气、恶作剧、偷懒、撒娇,可笑又可气。1902年,她创作的《小兔彼得的故事》出版了,很快销售一空。从这本书开始,英国插画摆脱了作为文字配图的附庸地位,画面也能成为图书的主角了。
    毕翠克丝是一位百分之二百的“森女”。人在伦敦,却对乡村生活念念不忘。于是在英格兰北部的湖区买了块农场,做起庄园主。这片美丽的原野曾是桂冠诗人华兹华斯歌颂流云、星空、牧羊女的地方,如今又给画家带来源源不断的灵感。她穿粗布衣裳,一边悉心照顾羊群,一边创作童话。鸭子、猫、狐狸、老鼠、小猪等都成为她笔下的主人公。她的生意不错,后来又买下两座农场和几百英亩土地。由于精通养羊,她还当上了全英赫德威克羊饲养协会的会长。她去世后,委托人把骨灰撒在湖区,彻底融入了她热爱的大自然。
    十九世纪的英国,正处于帝国极盛时期,很多学者跑来观察这些上帝垂青的子民。但如果找不到门道,就只能在英国人的圈子外徘徊。美国文学家爱默生吐槽道:“这些岛国人当中的每个人都自成一岛,他的眼睛从不离开他的桌子和报纸。” 一位法国人的印象是:“哪怕有二十个英国人坐在酒馆里,他们也不大交谈,静得能听到苍蝇的嗡嗡声。”不过,他对女士的印象要好得多:“她们温柔、坦率、朴实,不会企图掩藏自己的感受和情感。”花园般的英伦,除了出产绅士,还是培养多情少女的摇篮。
    凯特·格林纳威就是一位对自己喜欢的人和事付出全部感情的人。从肖像中看来,凯特小姐和蔼可亲,圆润的脸上舒展着从容的微笑,无辜的眼神就像小鹿。她笔下的女孩永远生活在蜜色的阳光里,穿着好看的花边衣服,像仙女一样无忧无虑。翻阅这些画面,如同欣赏一个悠长的童年的梦,翻页也变得小心翼翼,生怕纸张的摩擦声会把她们吵醒。
    
    《街头流浪儿》菲尔·曼绘
    单纯、善良的天性让画家的心灵没有遭受尘世的蒙蔽,也让她的爱情之路让人不胜唏嘘。1880年,她收到一封来自当时顶尖的艺术评论家、牛津大学教授约翰·罗斯金的信。信中说:“你画得太美了,像是捕捉到了我的梦。”这一年,她三十四岁,罗斯金六十一岁。此后,她把他当成父亲、爱人、朋友、知己。她对他言听计从,甚至改变了自己的绘画风格,开始学习“层次更高”的水彩和油画,作品中出现了风景、乡居等更为“经典”的题材。他俩鸿雁传书,聊艺术、读书、生活的琐碎。不过,她更盼望他能写来一封求婚的信。可惜,罗斯金的私德并不佳,而且逐渐有了精神错乱的迹象。她始终没有等来这样一封信。后来,在他再也不回信的情况下,她继续给他写信,写了十一年,直到罗斯金去世,共写了约一千五百封信。这些信,记录着一个女人孤独而诚实的追寻自我的传奇。
    不愿长大也永远长不大的可爱男孩彼得·潘是英国家喻户晓的人物。他有着永恒的童年,无止境的好奇心,淳朴自然的天性。托克维尔说,这个孩子既不是怪物,也不是早熟的顽童,只是每个英格兰人珍藏于心底的自己。
    乔治·奥威尔这样介绍自己的同胞:“我们不仅是一国爱花人,而且是一国集邮家、养鸽迷、业余木匠、投镖手和纵横字谜控。”翻开《英国插画师》,会看到无数这样可爱又有趣的人,从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城乡走了出来……不过最好你主动上前跟他们打个招呼。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