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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逊和他的大房子


    
    印第安人首领(油画,1927年) 费逊 作
    2016年夏天,我在美国旅行,位于新墨西哥州的陶斯小镇,也是我的目的地之一。我从东海岸到犹他州的盐湖城,从盐湖城到新墨西哥州的阿尔伯克基,再从阿尔伯克基乘车3小时到达陶斯镇。我来陶斯是为寻找一位艺术家的行踪轨迹,我要寻找的艺术家是费逊。费逊是苏联的一位画家,全称为尼古拉·伊万诺维奇·费逊(1881-1955,有译作费钦、费辛),中国美术界熟悉他,就像熟悉俄罗斯画家列宾、苏里科夫一样。时下,连专家艺术考前班的学生也都熟悉费逊的名字,他们为应付专业考试,考前大都手捧一本费逊画册,精心临摹上面的印第安人素描头像,费逊的素描头像影响了我国许多青年学子。当然,费逊的艺术并不局限于素描速写,他是一位油画家,出手不凡的油画家。
    作为苏联人的费逊,从哪里得来那么多印第安人素材?原来上世纪20年代费逊就远离他的祖国来到美国落户,曾选择新墨西哥州的陶斯小镇定居数年。陶斯是美国原住民印第安人的集居地之一。
    一位在苏维埃政权下生活过的艺术家来美国定居,本身就是一个传奇故事。至于他来美国的原因和经过,有几种说法:一说是费逊出生于俄罗斯的鞑靼共和国的喀山市,那里气候寒冷,冬天温度常在-50℃,使他罹患肺疾和气管病,他必须寻找温暖和干燥之地。一种说法是为躲避俄国1914-1921年的国内战乱。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与当时苏维埃政权相悖,其艺术不被认可。我倒觉得后一种说法符合逻辑。就费逊“飞扬跋扈”的先锋艺术风格而言,与当时的苏维埃政权要求显然是有着明显距离。我曾看到过因政治需要,费逊当时所画的马克思、列宁肖像远不是他的水平,显得潦草和心不在焉。当时因政治因素移居国外的艺术家也并非费逊一人,比如他的同乡夏加尔和康定斯基,而夏加尔据说还在苏维埃时期做过某个加盟共和国的教育部长。
    但无论如何这位就读于俄罗斯皇家美术学院、曾入列宾画室的高才生还是脱离了他的祖国来到美国。
    我曾两次去过圣彼得堡,走进费逊母校的教室,那里至今还陈列着费逊的毕业创作《收卷心菜》。巨大的情节性绘画显示着这位年轻画家的非凡才气。那时的费逊已经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画家了。他在俄罗斯写实主义绘画基础上又给油画注入了费逊式的灵性。他使油画具有“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架势,毕业后的一些零散作品也更加成熟,甚至令人叫绝。当时,《星火》杂志的记者问列宾,现在谁是俄罗斯最有才能的画家,列宾毫不犹豫地说:费逊。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青年来美国肯定是有技可施的,也会受到美国的欢迎。惟一可靠的凭证,就是他在新墨西哥州的陶斯镇上造了一座大房子,这座大房子在陶斯是“鹤立鸡群”的。看到它,走进去,使人想到高尔基在莫斯科的房子、列宾在芬兰边境波纳特的房子,而和它们相比,这座房子更具个性,更独出心裁,体现着费逊当时的心情和抱负。
    陶斯位于新墨西哥州北端的洛基山山麓,原是印第安人的聚集地,后来西班牙人来这里开发定居,所以当地建筑一律为西班牙加墨西哥式的低矮黄土屋宇。低矮的屋宇连着一个敞开的屋檐,檐下裸露着木质檩梁。费逊的房子并非如此,那是隐掩在树荫下一座白色三层高大建筑。在树木的陪衬下它白得耀眼,骄傲地照耀着这座小镇。现在这座大房子是陶斯的博物馆,也是费逊个人博物馆。和一个主建筑相配的还有高大的仓房、马厩和专为待客用的餐厅。和这个建筑群相比,高尔基和列宾的房子便是小巫见大巫了。看来费逊是要把它营造成一座俄罗斯式的庄园。据博物馆方介绍,建房时费逊亲自设计,亲自监工,用料剪裁均由费逊指导。不仅如此,费逊还亲自动手以俄罗斯风格为模本,雕刻了房内所有门、窗、桌、凳、衣柜、食橱,凡是木质可雕的费逊都没放过。而诸多木雕的精美都使参观者起敬。原来,费逊的父亲就是一位木雕艺人,费逊从小就练就了一手木雕手艺。我发现不少远道而来的参观者对此都唏嘘惊赞。相形之下,陈设在厅内的绘画作品倒稍显逊色了。
    费逊在此居住时画了不少习作,大都是他的家人和印第安人的肖像,还有一些风景和静物。但这些作品都没有显示出他当年的才华,尤其风景和静物,都不像出自费逊之手,莫非他大半时间雕木头去了?可能一个精力再旺盛的艺术家也有筋疲力尽的时候吧——在完成这座主建筑的同时,费逊还兼顾了旁边那两座高大的马厩、仓房和餐厅,那里也留下了费逊的雕刻痕迹。
    费逊大约是要在陶斯施展自己的才华并颐养天年的,但他没有在这里定居下来,只在这座房子里居住了3年,加上造房子时用去的3年,他在陶斯只待了6年。这是一个使人难以理解的谜。
    艺术家、史学家们都在研究思考费逊弃房而去的原因(有说法是夫妻关系破裂所致),我猜那是美国终没有认可他的原因。费逊在陶斯的一阵热闹过后,便是他的寂寞和孤独吧,因为在他远离祖国之后,他的艺术已失去了应有的根基。艺术家的创作若不能表现本民族的生存状态,艺术也就失去了生命,也就不被公众认可。这就不如他的老乡夏加尔,夏加尔身居异邦,但作品题材还是他生长过的那个俄罗斯,还是他的家乡维捷布斯克镇,画中人物还是他的父老乡亲和他们的牛羊家什。他的另一位老乡康定斯基,在德国一头扎进那个颇有影响的艺术团体“桥社”,并成为抽象主义的奠基人之一,才终于被艺术史家所重视。而只为印第安人画像的费逊终会被异邦人冷淡的,住在大房子里的费逊开始恐慌,作品也显得漫不经心,于是他又开始另谋他处了,据说去了洛杉矶。
    有一个现象可为费逊被冷落得到证明,我在美国参观过不少美术馆,馆内从不见费逊的作品。美国人在选择藏品时自有标准,比如连费逊的老师列宾的画作在美国也极少见。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只象征性地挂着一张列宾几十厘米大的肖像。悬挂位置和装框标准都很寒酸,而和列宾同一时代的瑞典画家佐恩的画却大得出奇,堂而皇之地受到另一种待遇。看来,美国人对于这位早年已才华横溢的费逊,连博物馆中的“寒酸”也不曾给过。有记载说费逊在离开陶斯后,曾在纽约中央画廊办展卖画,但作品“无一卖出”。
    我在陶斯期间,正逢费逊博物馆附近在举办音乐节,一天之内曾有几万人拥向这里,街上车水马龙,屋檐下尽是热爱艺术的中青年人,却不见有人光顾这座一墙之隔的费逊的大房子。
    
    墨西哥男孩(素描,1936年) 费逊 作
    但费逊和他的大房子还是给陶斯留下了一丝荣耀,在镇内所有宣传品上都把费逊作为陶斯的招牌加以宣传。借了费逊的名声,镇上的艺术品生意始终兴旺不衰,各类画廊就多达100余家。也有不少海外游客是冲着费逊的传奇故事而来吧,我发现那些远道而来的热爱艺术的朋友对这所大房子里的一切都表现出敬重之情,他们踮着轻盈的脚步轻声交谈着,赞美这里的一切。因为这里除了悬挂在墙上的作品之外,边边角角,即使一块木质楼梯都显示着画家的智慧和那种顽强的超人的劳动精神。
    不管怎么说,费逊来美国是怀着人生抱负的,就像他把油画画得那样飞扬跋扈的抱负一样。顽强的劳动精神也始终凸显着他的人生主张,人们好奇地研究他的去留和他在美国被冷落的同时,也赞美着他的超人的、顽强的、始终不渝的劳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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