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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字学三平面理论”申论(4)


    汉字形体学、汉字结构学、汉字职用学这三个学术系统不是并列的,也不是层叠的,而是同一立体物的不同侧面,有些内容彼此关联,相互交叉。但交叉是指材料的归属而言,不是指理论系统而言。在理论上三个平面应该分立,具体问题应该放到相应平面讨论,而研究对象的统一和材料的多属共联,使它们形成三维的一体,分立而不分离。图示如下:
     
    
    总之,从认识汉字本体的三维属性出发,分别研究汉字的形体、结构、职用,形成互有联系而各自独立的三个学术平面,从不同角度共同构建综合的立体式的汉字学新体系,这就是我们提出的“汉字三维属性”与“汉字学三个平面”。
    三、“汉字职用学”是“三个平面”的重点
    如果说把“形”区别为“形体”和“结构”建立汉字形体学分科和汉字结构学分科符合很多人的想法,并且已经有了较好的基础,那么提出并论证汉字职用学则是我们的贡献,也是“汉字学三个平面理论”得以形成的关键或标志,因为在此之前的汉字学没有把“职用”当作独立的系统看待,汉字学始终是以“形”(字体、结构)为核心的。
    感谢王宁先生最先提出“汉字字用学”概念,并认为“汉字字用学,就是汉字学中探讨汉字使用职能变化规律的分科”(22)。我们秉承这一思想,发展完善有关理论,建立起系统的“汉字职用学”,并自觉把“汉字职用学”当做汉字学的本体,使之成为“汉字学的三个平面”之一(23)。现在我们进一步认为,“汉字职用学”不仅属于汉字学的本体,而且应该成为汉字学的研究重点。这不仅因为“汉字职用学”刚刚提出还不是很成熟,需要集中力量进行理论完善和职用现象的实际考察,而且也可以从其他方面论证“职用”在汉字三平面中的重要地位。
    第一,虽然形体、结构、职用都是汉字的本体属性,但它们的地位和价值并不完全等同。这牵涉到对事物本质属性的认识问题。属性指事物本身固有的不可缺少的性质。它是以现实性为依据的,即某个事物实有什么而不是该有什么。正如“人”除了自然属性外还有社会属性甚至心理属性,汉字的属性也是多方面的,所以把形体、结构、职用都看作汉字固有的本体属性这种做法没有问题。但对使用和研究汉字的人来说,哪种属性更重要些可能看法不一。以前的文字学重视形体、结构,有人甚至把结构上的属性看作汉字的本质属性。当多种属性属于不同角度时,要确定谁是本质谁是非本质其实很难,汉字的定性存在很多争议就是证明。但在不否定其他属性的前提下,论证谁更重要些还是可以做到的。如果说重要的就是本质的,那汉字的本质属性也是可以论证的,但不一定是结构。我们还是拿“人”的属性来比况吧。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有两种属性,一是人的自然属性,二是人的社会属性。人之所以为人,关键不在于人的自然性,而在于人的社会性。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在于人的社会劳动,人与人的本质区别在于社会关系。”(24)可见人的本质由两方面体现,一是人与动物的区别,二是人与人的区别。就人与动物的区别而言,人的本质在于社会劳动,这是整个人类与动物的根本不同:从人与人的区别来说,人的本质在于社会关系,由于人们所在的社会集团不同,所处的社会地位不同,因而人与人不同。所以人的最根本的特性是人的社会性。自然属性是人存在的基础,但人之所以为人,不在于人的自然性,而在于人的社会性。
    建筑物跟文字的类比可能更切近。建筑物的外形和结构都是本体属性,彼此也都有一定的区别特征,但不是根本性的,因为它们属于自然属性,除了设计者建造者,一般只在欣赏和寻找时才会注意这些。作为建筑物的使用者来说,大都更关注建筑物的功用,也就是建筑物的社会属性,所以学校的建筑物都是根据功用来命名和指称的:图书馆、体育馆、食堂、教学楼、办公楼、学生宿舍等,这是区别建筑物的实用性分类,也是本质性分类。
    同样的道理,汉字的本质属性可能也不在自然的形体和结构方面,而在带有社会性的职用方面。因为形体本身有时很难跟别的符号(例如图画、标记)区别,只有创造符号的目的和实际功用才能将文字与非文字区别开来。在文字内部,不同的文字之间,主要的差异或特点不是形体和结构而是职用,例如汉字跟东巴文在形体和结构上有很多相同相通的地方,但每个符号所表示的功能并不相同,所以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文字符号。同种文字的不同字符之间,根本性的差异仍然不是自然性的外形或结构,而是反映造字目的和体现实际功能的职用,所以同样的字形可以根据职用差异区分为不同的字,形体不同的字样如果功能相同也可以归纳为同一个字。而且对具体“字”的命名和指称,一般也是选取功用的角度,如这个“人”字会说成“这个ren字”,而不说“这个一撇一捺字”。可见从学理上来说,形体的“字”、结构的“字”只是分析字料时对属性的指称,不是作为单个符号的“字”,只有带着实际功能的职用“字”,才有符号意义上的个体称谓。那么能够区别个体符号的职用当然应该是汉字的本质属性,或者说是相对更重要的属性。
    第二,人们学习和研究汉字的目的主要不是为了写字和分析字,而是为了用字表达自己的思想和理解别人用字表达的思想。汉字作为一种符号,形体是其存在形式,职用才是它的价值体现,而结构只是联系“体”与“用”的“中介”。正如要认识一个人,重要的不是了解他的自然属性(肉体和组织结构),而是他的社会属性(身份及关系);要使用某个建筑物,重要的不是熟悉它的外形和结构,而是它具有的主要功能。同理,学习和研究汉字重要的也是掌握其社会性的职用,而不宜把主要精力花在自然性的字形和结构上。在某种条件下(例如会打字),字形不会书写没有关系,结构理据不会分析也没有关系,但如果不知道某个字可以记哪些词,或者某个词应该用哪个字,那就根本不会用字。
    第三,从学术史的研究实践看,虽然传统文字学理论上以“字体”演变和“结构”分析为主,没有明确把“职用”当作汉字的本体,但实际上汉字研究始终没有离开职用,甚至可以说,“职用”才是学者们真正关注的重点。如《说文解字》被看做研究“形制”的代表,而其主要目的在通过形体分析证明汉字的本用职能,同时用“古文以为某”的方式揭示文献中的借用现象,用“重文”体例归纳异字同用现象,用“一曰”体例反映同字异用现象,可见许慎的目光始终是盯着“用”的。历史上大量的字典词书、传注笺疏、学术笔记、字词考证等,无不涉及汉字的使用,随处可以找到有关汉字使用现象和使用规律的论述,如“借字”“通假字”“古今字”“正俗字”“通用字”“某行某废”等术语,其实都是从不同角度对用字现象的指称,郑玄、张揖、颜之推、颜师古、孔颖达、张守节、洪迈、王观国、王楙、顾炎武、王鸣盛、梁章钜、段玉裁、孙诒让、黄侃等学者,其实也都是研究字用的专家。所以古代虽然没有“汉字职用学”的系统理论,但却具有丰富的“汉字职用研究史”。只是这些研究事实和成果都被掩盖在训诂材料中,被当成了训诂学的内容。实际上训诂材料是综合性的,字用研究的内容完全可以从训诂材料中提取出来独立成“史”成“学”。
    总之,尽管汉字学的三个平面是从三个不同角度看的,理论上处于同一层级,但实际上地位并不等同,如果要给它们的重要性排个序的话,应该是“形体<结构<职用”。看到这个表达式,我们会感到惊讶:原来我们的“汉字学”在理论上竟然把最重要的“职用”给忽略了!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