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从山那边来(上)
http://www.newdu.com 2025/09/15 11:09:21 未知 newdu 参加讨论
![]() 导言 《熊从山那边来》是一篇反映老年人情感生活的优秀小说,人们会从中读出酸甜苦辣不止一种滋味。加拿大曾将此篇作品改摄为电影,片名为Away From Her。台港译为《柳暗花明》。曾入围奥斯卡奖。 值得一说的是故事的题目是有典故的。原来在20世纪40年代,在英美有一首非常著名的儿歌,叫作《熊到山那边去》(The Bear Went Over the Mountain)。歌中唱到:“熊到山那边去,好看他能看见什么,/还有他能看见的一切,还有他能看见的 一切,/山的那一边,就是他能够看到的一切。/因为他是个快乐的好家伙,因为他是个快乐的好家伙,因为他是个快乐的好家伙,没人能否认这些……”这首歌至今传唱不断,为一代代人所熟知。从时间上推断,门罗当年初次听到这首儿歌的时候,应该是一个小姑娘。这首歌的欢快旋律和乐天内容大概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以致60年后仍然萦绕心头。当然那时候歌里的内容在今天已进暮年的女作家眼里会有所不同。当年的那头小熊要“到山那边去”他要看山那边的风景,于今当初唱儿歌的人知道那座山原来就是人生的岁月。他翻过了那座山,他看见了一切,“他是个快乐的好家伙”。我们读到这里,怎能不应合着门罗发出的感叹呢? 对于遭受到这样的冷遇她一点也不在乎。女生联谊会在她看来是顶幼稚不过的了,政治也是一样,虽然她喜欢在留声机上放《四个反叛的将军》,有时还把《国际歌》放得山响,如果正好有位客人在场,她认为这样做会搅得他六神无主的话。当时有个卷头发、神情阴郁的外国人在追求她——她说那简直是个西哥特人——另外看上她的还有两三位前途看好、对什么都朿手束脚的年轻实习大夫。对这几个男人,她一概采取逗着玩的态度,对格兰特也是一样。她会开玩笑地重复他常用的一些小镇上的用语说法。因此当她提出要跟他结婚时,他觉得那肯定也是在开玩笑:那是在一个寒凛、晴朗的冬日,在斯坦利港的海滩上,飞沙把他们的脸打得生疼,波浪将卷溅起的小砾石覆压在他们的脚上。 “就跟你的小孩刚开始上学时一样,”克里斯蒂说。“他们接触到了大量新的细菌,所以有一阵总是会染上这种或是那种病的。” 后来感冒好一些了。她不需要用抗生素了,看来也不像刚进院时那么混乱了(不论是“抗生素”还是“混乱”,格兰特都是头一回听说)。她胃口挺好的,似乎挺喜欢在“阳光起坐室”里坐坐。而且还挺爱看电视的。 在那座“草地湖”老房子里,顶让人受不了的事情中的一件就是,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安装有电视,不管你选择在何处坐下,都会有电视来干扰你的思想或是谈话。有些病人(当时他和菲奥娜都这样称呼他们,而不是管他们叫疗养客)会把眼晴对着电视,有些还跟荧屏对话,不过大多数的人仅仅是坐在那儿忍受着它的干扰。在新楼里,就他所记得的,电视是放在与别处分开的一个起居间里的,病人房间里当然也有,想不想看要看什么就悉听尊便了。 因此菲奥娜就必须得作出选择了。看什么好呢? 在搬到这座房子来住以后,他和菲奥娜倒真的在电视机前一起度过了不少时间呢。他们曾细心跟随一架摄影机的镜头,窥测它所能拍摄到的每一种野兽、爬行动物、昆虫和海洋生物的生活景象,也曾密切追随过仿佛是大同小异的几十部十九世纪经典小说的故事情节。他们还曾不知不觉间迷上了一部电视连续剧,是部讲百货公司里的故事的英国喜剧,每回放一次他们便重看一遍,熟悉得连里面的对话都快能背出来了。他们为某些演员的消失而感到难过,这些人要嘛就是真的是在实际生活中去世了,要嘛就是离开剧组另有高就了,但是当重播时看到那些角色再次出现,那几个演员又活过来时,他和菲奥娜也会非常高兴。他们眼看那位导购的头发从乌黑变成花白,后来又从花白变回到乌黑,剧中所用的蹩脚布景也始终没有任何更改。不过,这些物件也还是越来越显得陈旧了,布景和最最乌黑的头发终于都变得暗淡了,仿佛伦敦街头的尘土真的从电梯门底下钻了进来似的。这件事本身就很让人伤心,给格兰特和菲奥娜带来的悲哀要远远超过《戏剧杰作》节目所播放的任何一出悲剧,因此,不等“大结局”播出,他们终于打住,不再往下看了。 克里斯蒂说,菲奥娜交上了几个朋友,她明显地是正从自己的壳里往外钻呢。 那是什么样的壳?格兰特想问,可是抑制住了,还是让自己停留在克里斯蒂的良好祝愿里吧。 要是有人来电话,他就让信息保留在留言机里。与他们偶有社交往来的不是近邻,而是住在稍远处乡间的人,这些人跟他们一样,也是退休的,而且时不时不通知朋友就上外地去了。格兰特和菲奥娜最初搬来的那几年里,都是在家度过冬天的。在乡间过冬是一种新的经验,他们有许多事情要做,房屋还需要装修呢。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们便想到,倒也是应该趁人还走得动外出走走的,他们去过希腊、澳大利亚和哥斯达黎加。别人说不定以为眼下他们也是上哪儿去旅游了呢。 他通过滑雪来锻炼身体,但是从不走得太远,也就是到洼地边上为止。太阳快下山时他在屋后农田里一圈又一圈地滑雪,夕阳西沉,把乡野上的天空染得通红,而乡野又像是被一层一层蓝色边缘的冰围裹起来似的。他滑够了预定要滑的圈数,便回来,走进愈来愈黑的家,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新闻。以前他们都是一起准备晚餐的。一个人调酒,另一个拨旺炉火,他们讨论他正在写的文稿(涉及对古代斯堪的纳维亚狼群传说的研究,要集中谈谈在世界末日时吞吃掉奥丁的那头叫芬里斯的巨狼),也谈菲奥娜正在读的任何书籍,谈他们在这一个既紧紧挤挨着又彼此分别在做自己事儿的白天里有些什么想法。这可以算是他们最欢乐与亲密的时光了,当然,还有他们上床后的那五到十分钟肉体上的亲密接触——倒不一定真的会导致性方面的事,但已经足以能使他们相信,二人之间,性这一头的事情尚未终结呢。 有一回在梦中,格兰特将一封信拿给他的一个同事看,此人他曾经认为也能算是个朋友的。这信,是他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想起的一个女友的同寝室女孩写来的。信的总体格调就充满了伪善和敌意,是用一种愠怒的口吻在威胁他——他看写信的这位根本就是个潜隐的女同性恋者。跟那位女友本人,他早就好说好散了,看来这个前女友是没想闹出什么事儿来的,更遑论要自杀什么的了,可那封信却显然有意让他产生这样的感觉。 他那位同事是这样的一种人,早已为人夫和为人父了,却带头不打领带和逃离家庭,每晚都跟个人妖似的年轻情妇在地板上的一块褥子上睡,第二天衣冠不整,一身毒品和香水的气味就来上班或是进教室讲课。不过此人后来对这类放浪行为也兴味索然了,格兰特记得他事实上还是跟此类女子中的一个结了婚,这女的还举办晚宴,生儿育女,俨然是个正经八百的家庭主妇了。 “我可笑不出来唷,”他对格兰特说,其实格兰特根本没认为自己笑过。“如果遇到这种事情的是我,我会防范菲奥娜这头出什么事的。” 于是格兰特便上“草地湖”——那幢旧的“草地湖”,去找菲奥娜了,可是他却走进了一间梯形教室。人人都在那儿等着他开讲。坐在最后也是最高一排的是一溜一式儿穿黑袍子的眼神冷漠的年轻女子,全在服丧呢,她们怀着敌意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在盯着他,片刻都不离开,让人觉得怪异的是,对他听讲的一切连一个字都不记或是不屑于记下。 菲奥娜坐在第一排,像是没有受到干扰。她把这教室改变成了一般在举办派对时她所身处的那个角落——一个清醒的、无人醉醺醺的区域,在那里她往喝的酒里兑矿泉水,吸的是不含毒品的普通香烟,在聊着关于她那几条狗的有趣故事。她是和与她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在抵抗潮流呢,仿佛在别的角落里,在卧室和幽暗回廊里演出的花样不是别的,而仅仅是幼稚的喜剧。仿佛贞洁是一种时尚,能沉默寡言则是一种幸福。 “哦,得了吧,”菲奥娜说。“那种年龄段的女孩子,总是满世界地说要寻死觅活的。” 可是光是听到她这么说还是不够的——事实上,这件事还是让他很有点胆寒呢。他生怕她搞错了,没明白有件可怕的事已经发生,他看到了她没能见到的事——房间顶部到处都有索套,正从高处往下落,这个黑圈套,它会缠住他的气管,正在变粗,正在收紧。 他拚命挣扎,想要从梦境中挣脱出来,努力要把实事与虚幻区分开来。 信倒是确实来过一封的,另外,他办公室的门上也出现过黑漆涂写的“无耻小人”字样,而菲奥娜呢,在得知有个姑娘因为迷上他这位老师而受到伤害之后,的确也说过跟梦中的那句类似的话。另外,那位同事跟这件事完全没有牵扯,他的教室里也从未出现过什么穿黑袍子的女人,也根本没有任何人自杀过。格兰特总算没有丢过什么脸,事实上,他还算是轻松脱身的呢,要是这样的事发生在一两年之后,那结果就全然不同了。不过闲言碎语还是到处传开了。他没少见到端起的冷肩膀。几乎没有人请他们去共度圣诞节,连大年夜也是二人单独过的。格兰特酒喝多了,其实连劝酒的人都根本没有——而且,感谢上帝,他总算没有犯下彻底坦白交待的错误——他只是向菲奥娜保证,以后一定跟她一起好好过一种全新的生活。 当时他感受到的是一种遭到欺骗的羞辱,是一种觉察自己未能认清形势正在发生变化的羞辱。还不是单独一个女人让他明白这一点的。过去也曾出现过形势的剧变,突然之间,那么多女人都变得唾手可得了——或者,在他感觉中是这样的——可是,如今又有了这样的新变化,她们现在说,当时那样完全不是她们真正的意思。她们之所以肯于就范是因为她们孤立无助,迷了心窍,在整件事情里她们是受害的一方,而不是得到快乐的一方。即使当初她们是主动的一方,那也是因为在洗牌摞牌时她们就处于不利地位。 不论你走到哪儿,都不会有人认为,一个玩弄女性的浪子(如果格兰特过去曾不得不这样自称的话——其实与他梦中见到的那个指责他的男人相比,他所征服与赢得的数目,简直是连一半都不到呢),他的活法,能与仁慈、慷慨、甚或是牺牲,扯得上任何关系。也许在一开始是扯不上,但至少当事态往下发展时,没准也会有可能吧。多少次,为了满足一个女子的骄傲、她的脆弱,他曾付出比自己原来所能提供的更多的感情——或者不如说是更低俗的情欲。尽管如此,他发现如今自己仍然担上了伤害、玩弄和毁灭别人自尊心的罪名。而且还欺骗了菲奥娜——他当然是欺骗了她的,不过若是他像别人一样跟妻子断绝关系,离开了她,那样就能算是稍稍好一些吗? 他从未想到要这样做。尽管他在别处转移了性的要求,他却从来没有中断过与菲奥娜做爱。他连一个夜晚都未曾外宿不归。也没有编造过故事说是要到旧金山度周末或者是要到曼尼托林岛去野营。他在吸毒与酗酒上都陷得不深,而且还继续发表论文,为各种委员会出力,在事业上取得进展。他从来没想过要抛弃工作与婚姻,到乡下去学做木匠或是养蜂人。 可是那样的事情还是免不了出现了。他提前退休,拿打了折的养老金。那位心电图仪专家在大房子里孤独地度过了一段困惑与愤世嫉俗的时光之后,终于离开了人间,菲奥娜继承了房产以及父亲童年时生活过的农场,那是在乔治亚湾附近的乡间。菲奥娜辞掉了她在一家医院里志愿服务当协调员的工作(按她的说法,在那个日常生活的世界里,人们才真有跟吸毒、性、知识分子间的倾轧无关的实际困难哪)。既然要过新的生活,那就得有真正的变化呀。 此时,鲍里斯和娜塔莎已经死了。它们中的一只先得了病,去世了——格兰特忘记是哪一只了——接着,另外的那只也死了,多半是因为思念,于是自己也不想活了。 他和菲奥娜修整这幢房子。他们弄来了越野滑雪板。他们跟邻居们合不大来,不过逐渐还是交上了几个朋友。现在是再也没有没完没了的异性间的挑逗了。再没有晚餐时某位女客的光脚趾顺着男士的腿底扭动了。再也遇不到那些放荡的妻子了。 该是时候了,格兰特想通了,也该把带邪气的念头往下压压了。女性主义者们、没准还有那个傻丫头本身以及他那些不讲义气的所谓朋友及时地将他推了出来。使他脱离了一种不值得为之越陷越深的生活。那真的很可能会最终让他失去菲奥娜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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