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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时代文学:在时代图景里淬炼文学质地


    从“新时期”到“新时代”,国内国外形势以及中国社会的方方面面,都发生了极大变化。在这样的历史和时代背景下,随着传播介质和传播形式的新变,当代文学创作从内容到形式都产生了实质性的嬗变。这些变化,目前看来,既有明显的自在性,也有文化自觉。一方面有力佐证了文学作为社会生活的“晴雨表”和“风向标”的特质,另一方面,文艺的意识形态属性更加突出,文艺对社会生活的介入和参与更加广泛。
    新时期文学,无论是将起点确立在1976年还是1978年,到现在已经40余年了。40多年里,也先后有过90年代文学、新世纪文学的说法,但它们更多的是一种物理时间的描述,是归纳和论述的权宜之计。真正从文学史意义上,对上述两种历史阶段划分进行“质的规定性”的论证,还比较少见。因此,我们现在还处在这个没有终结的新时期文学里。但是,倘若聚焦今天的文学现场,我们会发现,它有太多丰富又交相叠映的面向,其中不少是要挑战甚至溢出“新时期文学”这个取景框。重新“命名”的必要性,随着迫切性共同来临。
    新时期文学恢复和发展了由于“文革”而中断了的现实主义传统,强调直面人生,在客观世界矛盾对立中把握现实发展。既热情歌颂光明,也尖锐揭露黑暗,成为广大作家自觉的创作取向。文学作为反映时代生活的一面镜子,它的有效性和对社会生活的影响力都大大加强了。与此同时,随着进一步改革开放,西方包括文化文艺在内的人文社科学术思潮大量涌入,新时期文学的开放格局是前所未有的,理论批评空前活跃,具体到新时期文学实践层面,通过不断突破禁区和模式,呼吁创作方法的多样化,以及创作题材、主体、人物、形式和风格的多样化,进而引起文学观念的多样变化,成为新时期文学的突出现象。在多样性发展中,新时期文学的主流仍然沿着为人民、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健康轨道前进。
    从新时期到新时代,在文学创作实践中,创作题材、创作方法和创作风格都发生了突出变化,“关注现实”“文体自觉”“史诗气质”成为关键词。产生变化的最重要原因是文学创作生态的变化:各级政府的关注重视,各种政策的扶持支持,各种评奖评选在内的引导提倡,文学是社会的风向标,势大于力,文学的地位作用的提升与文学创作的题材、方法和风格发生了“同向性”的变化。
    从2014年的文艺工作座谈会,到2016年的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再到2021年的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在新时代以来的这三次重要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作出三次重要讲话,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高度,动员部署文艺工作,赋予新时代文学前所未有的文化自觉、文化自信和强烈的历史主动精神。此间和此后,文学界抓住新中国成立70周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等重要时间节点,推出类似“纪录小康工程”“新时代山乡巨变创作计划”等重点创作规划,体现了社会主义文学创作组织生产经验在今天进一步的传承创新,以及新时代文学孵化孕育新经典的历史抱负。
    一批表现历史、关注现实的鸿篇巨制形成形象生动的“文学档案”。以高票摘得茅盾文学奖桂冠的长篇小说《人世间》为证,梁晓声的这部平民史诗改编成电视剧之后,引发跨越年龄层的追捧,成为现象级文本。这批作品纷纷被影视等其他艺术类型改编,实现多次传播,确证了严肃文学的力量与价值。
    文体的兴衰更替同样耐人寻味。非虚构在主流文学和商业出版两个层面开疆辟土。在《人民文学》等大刊上,你能读到越来越多的主题性报告文学作品;在同样是大刊的《收获》杂志上,以画家身份为人所知的黄永玉连载自己的《无愁河的浪荡汉子》13年之久——这部作品在虚构与纪实之间随心所欲,既有评论家击节赞叹这是不在乎“行规”的自由写作,也有读者愤慨:“一天不停止连载,一天不订《收获》” 。
    网络文学的“严肃”份额也在增加。据中国社科院《2021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显示,现实题材在2016年—2021年间复合增长率超30%,位于全类目第二。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大众创作,各行各业的人涌入创作队伍,网络文学成为普通人讲述中国故事的重要载体 。
    这中间,青年人占据绝对多数。在《中华文学选刊》发起的一项“当代青年作家问卷调查”中,青年作家表示,“发表”不是困难,困难的是如何在一种信息“充裕”、渠道“过剩”的文学传播格局里发出自己更独特的声音 。当然,“独特”也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有“铁西三剑客”之称的双雪涛、班宇、郑执,在地域标签已经被用得俗套、“底层写作”也被评论家弃用之后,依然写出了东北题材的特殊质地,成为流行新锐,也成为这种东北叙事是否有意“刻奇”、是否迎合市场的争论焦点。
    ……
    从主题、题材到形式、语言,从文体嬗变到主体更迭,从媒介革命到市场衍生,主流也好小众也罢,共识也好争论也罢,当下文学的这些丰富面向里,既包含着与之前文学一以贯之的延续性,又显现出不同以往的突出问题和复杂关系。这就把我们带到了“新时代文学”的命题前。
    作为一个理论命题,新时代文学的合法性论证恐怕要交由后来的文学史家完成。而现在,之所以从文学现场出发,提出新时代文学,并不是要把它当做一个筐,把这一时代所有的题材、体裁、现象、趋势、争议统统打包进去,这样在理论上它只是一个趁手而又无效的能指。提出新时代文学,是为了提供一个视角,让我们向后去观照包括新时期文学在内的中国当代文学的传统,向前去思考在现实、资本、科技和美学博弈中的文学本体的未来,从而再次考量文学与时代、文学与人的关系。命名是一种指认,命名也是在处理自己的来路和去路,是在变动不居的文学现实中寻得一种认识的平衡。
    一、新时代文学:一个起点还是一次转向?
    在2020年10月于吉林长春举办的一场“中国当代文学:发展与变化”研讨会上,学者们就当代文学的新变与分期展开讨论。“关于1990年代之前的文学史分期问题,研究者有基本的‘共识’。但是,涉及 1990 年代及其后续的文学史分期问题,还是处于‘探讨’阶段,甚至还没有进到深入的‘研究’阶段。” 虽然最后的分期没有定论,但在讨论中与会者谈到文学史的外部视角和内部视角,外部视角就是文学跟社会史的关系,尤其是中国当代文学与社会历史进程密切相关,重要的社会变革和历史事件往往会成为文学史分期的关键节点。
    外部视角,是锚定新时代文学的第一个维度。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经过长期努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这是我国发展新的历史方位。”从这样的历史方位出发,中国作协十大审议通过的、张宏森代表中国作协第九届全国委员会所作的《高举伟大旗帜 全面推进新时代文学高质量发展 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贡献力量》的工作报告,将“新时代文学”明确作为中国文学发展历史上的新阶段、新命名正式提出。报告认为,新时代文学是书写中华民族新史诗、凝聚伟大复兴精神力量的文学,是以人民为中心、激励人民创造美好生活的文学,是以提高质量为根本、奋力铸就艺术高峰的文学,是以创新为动力、勇于拓展新空间塑造新形态的文学,是坚定文化自信、光大中国气派中国风范的文学,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园的文学,是参与人类命运共同体构建,体现广大人类关怀的文学,是主动融入现代传播格局,有力证明文学地位价值尊严的文学。
    新时代文学的这八个“规定性”,兼顾了文学艺术的使命(伟大复兴)与功能(激励人民)、根基(艺术高峰)与动力(创新)、对内(精神家园)与对外(人类命运共同体)、定力(中国气派)与灵活(传播格局),体现出对文学所处历史方位的自觉和对“国之大者”的心系。“一个民族的复兴需要强大的物质力量,也需要强大的精神力量。没有先进文化的积极引领,没有人民精神世界的极大丰富,没有民族精神力量的不断增强,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不可能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在民族复兴的征程上被赋予厚望的文学,其内涵与外延将在历史进程中一步步展开。历史的长镜头已经被拉入进来,新时代的文学必须得拿出它相较于之前文学的“新质”,也必须得为新时代新征程做好“新准备”。在这样的历史使命面前,新时代成为文学再次出发的起点。
    内部视角,是锚定新时代文学的第二个维度。这就要回到当代文学的脉络中去描述。这一次不是起点,而是自觉的“转向”。洪子诚的《中国当代文学史》将当代文学描述为“‘五四’以后的新文学‘一体化’倾向的全面实现,到这种‘一体化’的解体的文学时期” 。1980年代是一体化(通俗理解的政治化)解体的转折点。新时期以来的文学,从文学与政治松绑到个人化写作、诗到语言为止,完成了对文学过度政治化的“拨乱反正”,在释放情感和思想的同时,焕发了表达活力,补了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课,把“纯文学”的大旗牢牢立了起来。1980年代文学和思想的双重启蒙,成就了当代文学史上的创作高潮与创作高峰。
    但是,经过了巨变与转折的年代,纯文学的大旗渐渐变成纯文学的“紧身衣”。1990年代与世纪之交的文坛,一些作家在个人化写作的路上越走越远,纯文学以艺术的自律、自洽、自足为由,切断了文学进入社会的路径,止步于文字的“空转”。市场经济的发展,商业资本的进入,在收编了一部分文学的同时,也把另一部分文学赶进历史的偏僻一隅。新世纪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依然处在1980年代的延长线上,能感受到纯文学捕捉现实力有不逮,碎片化、浮表化、临空蹈虚的写作无法呈现时代的情感结构,没有激动人心之作,更遑论在世界范围内确立社会主义文学的中国风格、中国气派了。
    在这样的对照下,近年来文学的变化就有了表征意义。无论是物质经济强大之后对满足人民精神文化需求的强调,还是在平视世界的基础上对讲好中国故事的自觉,无论是新民主主义革命历史、脱贫攻坚、乡村振兴、大国重器、生态文学等题材的集中发力,还是对人民立场、现实主义、家国叙事传统的坚定重振,文学的能动性被极大调动起来,在更广阔的社会现实开掘可能性。包括非职业写作,包括网络上数以亿计的网络写手,也在通过一种集体化的现场感的写作,把一代人的情感经验保留了下来,冲破了纯文学的无物之阵。这些留待后一部分详细论述。
    连接文学外部与文学内部的,是文学的生产传播机制,这是锚定新时代文学的第三个维度。罗岗在《“当代文学”的“极限”与“边界》一文中论道:“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使得对当代文学的‘极限’和‘下限’的思考,变得越来越迫切了。” 文学的生产与传播方式变了,作品形态、创作风格、文学思潮都将随之变化。被罗岗用来作例证之一的就是金宇澄获得茅盾文学奖的《繁花》。这部作品从“弄堂网”发表的原生态版本,到《收获》杂志发表的小说版本,再到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小说定稿,几经修改。今天我们读到的版本,已经将早期的网络交互性特征抹去了,这一被“抹掉”的文学的开端,恰恰折射出网络文学与传统纸质文学之间边界的暧昧。相较于《繁花》,篇幅动辄几百万字、数量更为庞大、在网络文学中更为主流和典型的类型小说,表现得更为“决绝”,已经呈现出一种“数据库式”的创作和阅读,在同一类型里,套路和梗可以反复使用,创作是对这些共享元素的主动抓取和再创造。
    这样一种创作,严重挑战1980年代以来人们广泛认同的作家的主体性、文本的文学性和原创性,也逼迫人们去认识互联网时代的文学存在。“破壁”“出圈”“跨界”,这些热闹的说法都指向文学的边界,边界界定的正是文学之所是。“小说已经盛不下我们,诗已经盛不下我们,散文已经盛不下我们,我们已经盛不下这个时代的庞大经验,水满欲溢,这看上去是一种“器”的危机。但这种危机不是在文体上变幻花样换更大的碗和盆和游泳池就能解决的,“器”之“破”、“器”之“无”,意味着“道”需要重立,这不是文体问题,这是在世界、历史、精神的总体性上重新衡量和确认那个“文学”,在这个时代无穷无尽的书写和表意活动的整体中去思考文学何以是文学。” 借助新时代文学的提法,我们正是要在一个生产方式、传播方式、接受方式不断冲击着原有文学的时代,重新确立文学之所是,重新确立文学的价值与意义。
    提出新时代文学,锚定新时代文学,并不意味着要把新时代文学视作一个“横空出世”的文学再造工程。它是延续着历史脉络而来的新时代,它是延续着文学脉络而来的新文学。从新中国文学、新时期文学到新时代文学,社会主义文学的属性一以贯之,中国化的马列主义文艺理论指导思想一以贯之,将民族化、大众化作为创作资源和创作风格的追求一以贯之 ,新时代文学一定是继承中发展的中国当代文学。
    二、提炼新时代文学“质的规定性”
    李云雷在《新时代文学,“新”在哪里?》一文中,有过对新时代文学“质的规定性”的探讨,他是通过把新时代文学放到与新时期文学、新中国前30年文学、五四新文学乃至中国传统文学的比较中,把握其性质与未来发展走向。他认为,新时代文学相对于新时期文学,新在以人民为中心;相对于新中国前30年文学,新在尊重文学的相对独立性;相对于五四新文学,新在文化自信;相对于中国传统文学,新在现代性,新在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这种比较的好处是异同鲜明立现,但也带有弊端,它在把不同阶段文学拉到同一水平面进行对照的过程中,抹去了阶段与阶段之间的内在关联。例如,新时代文学相对于五四新文学的文化自信里,一定也有新中国前30年文学的贡献,这种文化自信是有漫长的历史积淀的。
    本文梳理新时代文学“质的规定性”,既是延续上述锚定新时代文学的维度(外部、内部、生产传播),在新时代文学与时代社会、与当代文学传统、与当下读者受众的关系上“破题”,也尤其注重从近年来文学创作实践中提炼,最终把关键词定在以下三个方面:人民立场、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以及重振家国叙事。
    其一,人民立场。今年是《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80周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开辟新的人民文艺的经典性文献,毛泽东同志在讲话中明确指出:“为什么人的问题,是一个根本的问题,原则的问题。”秉持为人民大众的原则,百年来,中国文艺走出了一条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符合中国国情和文化传统、高扬人民性的文艺发展道路。新时代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的重要论述,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发展了中国化的马克思主义文艺观,也赋予人民性以新的内涵。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统一”。
    一是为社会主义服务与为人民服务的统一。“社会主义文艺,从本质上讲,就是人民的文艺。” 文艺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二为”方向,在本质上是统一的,为最广大的人民书写就是社会主义文艺的方向。二是人民与生活的统一。“生活就是人民,人民就是生活。” 人民中有着一切文学艺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沛源泉,深入生活和扎根人民因而须臾不可分离。三是总体性与具体性的统一。“人民不是抽象的符号,而是一个一个具体的人的集合,每个人都有血有肉、有情感、有爱恨、有梦想,都有内心的冲突和忧伤。” 广阔的社会现实依托于具体的人生故事,个人的现实奋斗同样具有总体性的普遍价值。四是服务性和能动性的统一。革命时期文学是武器,今天文学的功能在于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而且要将满足人民精神需求和增强人民精神力量统一起来。
    这些论断既是对人民立场的重申,也通过丰富和延伸人民性的内涵,实现了对人民立场更大范围的有力动员。人民立场决定着新时代文学的方向和道路,也成为文学创新发展的动力和源泉。近些年来,无论是《经山海》《海上春秋》等脱贫攻坚题材对时代经验的细致记录,还是《山河袈裟》对人民与美的由衷礼赞,抑或是梁鸿、李娟这样的写作者对大地上的普通人的持续关注,文学一直在向时代和人民敞开,以突破这个经验过剩与经验匮乏并存的数字社会的制约。文学中人民的形象、人与人的关系变得越来越丰富多元,文学的现实感也在显著增强,再加上大众写作、文学重创的热情,愈加开阔、丰富和多样的人民生活在文学的世界中生机勃勃。当下文学投射大时代的变化、展现当代中国人的面貌、彰显中华民族精神特质的追求日渐凸显。人民立场由此成为我们思考中国文学的根本着力点,也是中国文学贡献世界文坛的独特经验。
    其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重要讲话中,习近平总书记向广大文艺工作者发出“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坚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坚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号召,把坚持“两创”提高到和坚持“二为”方向、坚持“双百”方针一样的高度。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已经成为新时代文化领域的关键词。
    和其它的文化艺术形式一样,文学的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也是一个面向大文化、大历史的过程。一方面坚定文化自信,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革命文化和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贯通融合中,挖掘借鉴、转化吸收;另一方面,要使中华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同当代中国文化相适应、同现代社会相协调,写出既有中华美学精神又能深刻反映当下时代精神的优秀作品。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同当代文学的中国风格、中国气派密切相关。只有从深厚的中华文化积淀中来,又贴合当代人的价值追求和审美旨趣,才能为老百姓所喜闻乐见,没有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勇气和胆识,谈不上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锻造。
    网络文学成为体现当代文学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重要领域。今天的网络文学中,既有对武侠、言情、科幻等前网络时代类型文艺的发展,也有从中国古代神话、古代哲学、明清小说中吸取养分,创造出的具有东方文化色彩的玄幻、仙侠等小说类型。网络文学创作者们不仅有意识地调动传统文化和古典文学资源,也从世界电影、动漫、剧集等大众文艺中借鉴创作经验,再加上对丰富的生活变迁、情感体验和人们心理变化的敏感捕捉和及时呈现,推动着相关类型不断演化、层层细分,进而吸引到更多读者。凭借着在文化传统、情感模式和媒介性之间的转化发展,网络文学在世界文艺舞台上展现中国作家的创造力和中国文化的魅力。
    当代文学还面临着自身小传统的转化创新。以现当代文学中的重要一脉乡土文学为例,前不久,《文史哲》杂志与《中华读书报》联合评选的2021年度“中国人文学术十大热点”揭晓,“乡土文学及其研究面临新变”位列其中。随着全面小康的实现和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实施,乡村正在发生着巨大的转折。我们的乡土文学有过鲁迅、沈从文、赵树理为代表的不同道路,新时代文学在继承的基础上,对于乡村生活的审美价值、乡土中国的文学形象、乡村文明中所蕴含的人类普遍价值还可以有怎样的开掘和突破?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视角,恰可以帮助我们打破现代文学不如古代文学、当代文学又不如现代文学的鄙视链。从“当代性”的根本意义上来说,“所有的文学最终都来到了当代文学” ,它要把现代文学,甚至古代文学、外国文学,都视为自身经验和实践的必要元素,在这个基础上去实践去探索。
    其三,重振家国叙事。家国叙事是中国文学源远流长的优良传统,特别是在革命文学和社会主义文学里,那种慷当以慷将个人命运融入民族历史、以家庭悲欢写时代转折的故事,曾经感动过一代代读者。但是,在1980年代以来标榜个体情感、鄙夷宏大叙事的氛围里,在后现代主义向同一性开战、推崇片段中的深刻(而不是总体里的真实)的思想文化倾向里,家国叙事渐渐式微。而近些年来,久违的家国叙事正在以新的面貌回归。电视剧《觉醒年代》《山海情》将个体叙事嵌入国家叙事、融合励志故事与时代精神的“中国式浪漫”,圈粉无数青年观众。文学领域也是如此,阿耐《大江大河》、朱秀海《远去的白马》、王旭烽《望江南》、滕贞甫《战国红》、齐橙《大国重工》等作品,无论是革命历史题材还是现实题材,无论是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都在革命、小康、创业等故事中融入民族国家叙事,这已经成为新时代文学引人注目的新风尚。
    “国”的出现自然源于“史”的自觉。新时代毫无疑问是一个大时代,在这样的大时代里,人们很容易在昨今对照中体味出历史感。普通中国人从生活的变迁中能够切身感受到国家的发展,从中国与世界的关系变化中也能油然而生一种民族自豪感。而对作家来说,历史视野的打开,必然带来艺术的、美学的变化。越来越多的作家怀着文化自信,从认识我们的历史方位出发,把握时代的本质,思考个人与时代、与中华民族历史的关系,并将之作为建构文学史诗的出发点。无论是《北上》里溯流而上的追忆寻找,还是《人世间》里有情有义的底层人生,或者是《望江南》几代茶人命运的变迁,这些作品都通过人生的故事让历史“化”开,又通过历史的铺展提升故事的深度强度。在几代人的生活嬗变背后,一个民族的心灵史呼之欲出。
    重振家国叙事体现了新时代文学讲述中国故事的自觉。“当代中国是当代文学得以展开和实践的历史结构,而当代文学是当代中国的自我表述。” 在家国叙事中,时代命题与文学命题交叠呼应,这种同构并不意味着文学又回到了红色文学“一体化”的老路。它具备丰富的生活细节、饱满的人物故事,又有对历史的穿透性观照和对民族精神的塑造,是一种兼具普遍与具体的总体性视野。“身处宏伟的社会历史中,这个时代的写作者需要一种与之匹配的认识能力、一种辩证的总体性视野,从纷繁万象中把握主流、趋向和结构,从个别、具体中洞察总体,也把个别和具体还给总体、还给中国和世界发展的大势。新时代之新,这意味着必须把中国作为一个整体去认识、去思考。”
    很长一段时间里,作家、评论家和读者都心照不宣一个事实:文学失却了轰动效应。接受这一现实并不困难。从王蒙以笔名阳雨在《文艺报》上发表《文学:失却轰动效应以后》(1988)算起,30多年过去了,再来谈“文学失却了轰动效应”已经没有多少意义。更有意义的是去思考,究竟该如何理解文学效应?倘若只是从作品产量和读者数量上,我们现在有作品每天新增1.5亿字、全年新增约500亿字、用户规模达到5.02亿的网络文学可以媲美;倘若从社会关注度上,由文学改编的影视作品依然能频频引发热议。但这些,显然不是文学效应的全部。
    “文学已死”“文学终结”的话语几乎每隔几年,都会有人拿出来讨论讨论,但文学还在,而且还在生长。无论是从作协报告来看,还是从文学研究来看,文学的跨界衍生近年来成为热点。人们期待着,在一个影视强势的时代,能够充分发挥文学的“母本”作用,推动文学的改编、衍生、转化,推动文学与电影、电视、戏剧以及网络视听、游戏等文艺形态的融合联通,将文学的创造力转化为文艺和文化的创造力,把创造力优势转化为生产力优势。但文学,显然不能满足于仅仅作为内容提供者。
    文学及其生态的变化终将“逼出”本体论意义上的文学存在,而新时代无疑就是文学的试金石。提出新时代文学,正是希望它能在一个非同寻常的历史阶段淬炼出文学非同寻常的质地。希望它能以丰富厚重的创作,为新时代浩浩荡荡、波澜壮阔的历史实践立传,给当代中国人斑斓多彩的经验、想象、情感和梦想赋形,让更多人从中抽绎出时代演进的线索,汲取奋斗前行的力量。文学是文化领域最基础最广泛的力量,新时代文学将在伟大的历史征程中展开伟大的艺术创造;文学是语言和思想的强力,我们期待在这个呼唤巨人、呼唤巨作的时代会产生巨人、产生巨作。
    作家巴金在写给1986年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的致辞中这样说道:“有人困惑不解,为什么有这么多的青年对文学创作感到兴趣?有人认为这可能只是一时的热闹,只是昙花一现,担心后继无人。我看这困惑、担心都是多余的。我始终相信那句老话:生活培养作家。” 生活培养作家,人民需要文学。正如《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深刻指出的:“人类的社会生活虽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虽是较之后者有不可比拟的生动丰富的内容,但是,人民还是不满足于前者而要求后者。”因为文学艺术通过比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典型、更理想的书写,永远在吸引人、感动人、影响人。
    新时代新征程是当代中国文艺的历史方位。新时代与文学的双向赋能,能否释放出中国文学更多的潜能,我们拭目以待。作家韩少功在一场名为《文学与时代》的演讲中,说过这样一段话:“古往今来的作家跨越时空,其实就像进了同一个考场,面对同一张试卷,来回答人类自身的考题。他们面对特定的时代,也面对所有的时代。” 在这个意义上,新时代文学既是我们时代的文学答卷,也是面向未来的宝贵探索。
    注 释:
    1 张新颖:《与谁说这么多话——黄永玉<无愁河的浪荡汉子>》,《书城》2014年第2期。
    2 李俐:《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2021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 “Z世代”为网络文学带来新气象》,北京日报2022年4月8日。
    3完整问卷见《中华文学选刊》2019年第5期、第6期。
    4 张涛、姜桂香:《当代文学的新变与分期:“中国当代文学:发展与变化”研讨会综述》,《文艺争鸣》2021年第2期。
    5 11 习近平:《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年10月15日。
    6 洪子诚:《中国当代文学史》,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3页。
    7 罗岗:《“当代文学”的“极限”与“边界”》,《文艺争鸣》2021年第2期。
    8 李敬泽:《编者的话》,《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22年第5期。
    9 周景雷:《新阶段、新时期、新时代与当代文学建构的再思考》,《文学评论》2020年第5期。
    10 李云雷:《新时代文学与中国故事》,团结出版社2021年版,第2—7页。
    12 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2021年12月14日)
    ,见 http://jhsjk.people.cn/article/32308213
    13 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2016年11月30日),
    见http://jhsjk.people.cn/article/28915395
    14 张旭东:《当代性与文学史》,《学术月刊》2009年第10期。
    15 贺桂梅:《民族形式建构与当代文学的局势•结构•事件》,《文艺争鸣》2021年第4期。
    16 李敬泽:《新时代 新课题 新作为——学习习近平总书记致中国文联中国作协成立70周年的贺信》,《人民日报》2019年7月27日。
    17 致辞发表于《文艺报》1987年1月3日。
    18 韩少功:《文学与时代》,《华文文学》2017年第1期。
    (作者单位:人民日报文艺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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