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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诗的名义开一场螃蟹宴(2)


    《红楼梦》中的螃蟹宴缘起于37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时令在中秋刚过,贾政因居官勤慎,“皇上见他人品端方,风声清肃,虽非科第出身,却是书香世代,因特将他点了学差,也无非是选拔真才之意。这贾政只得奉了旨,择于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别过宗祠及贾母,便起身而去。”
    贾政一走,大观园里便如松了绑,个个自在。宝玉“每日在园中任意纵性游荡,真把光阴虚度,岁月空添。”姐妹们也闲不住,探春挑头起意,送来花笺一幅。宝玉展开读到:
    ……忽思历来古人,处名攻利夺之场,犹置些山滴水之区,远招近揖,投辖攀辕,务结二三同志,盘桓其中,或竖词坛,或开吟社:虽因一时之偶兴,每成千古之佳谈。妹虽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间,兼慕薛林雅调。风庭月榭,惜未宴集诗人;帘杏溪桃,或可醉飞吟盏。孰谓雄才莲社,独许须眉;不教雅会东山,让余脂粉耶?……
    于是叔嫂姐妹欢聚在秋爽斋里,纷纷学做诗翁,互封别号。正巧有贾芸送进来两盆白海棠,众人便以海棠为题小试身手,次日又接来湘云入伙,遂定名“海棠诗社”。湘云自告奋勇,设东拟题。宝钗体恤湘云家常烦难,主动建议来一场螃蟹宴———
    “我们当铺里有个伙计,他们地里出的好螃蟹,前儿送了几个来。现在这里的人,从老太太起,连上屋里的人,有多一半都是爱吃螃蟹的,前日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因为有事,还没有请。你如今且把诗社别提起,只普同一请,等他们散了,咱们有多少诗做不得的?我和我哥哥说,要他几篓极肥极大的螃蟹来,再往铺子里取上几坛好酒来,再备四五桌果碟子,岂不又省事,又大家热闹呢?”
    结诗社在先,定蟹宴在后;请老太太吃蟹是名,赏菊作诗为实。《红楼梦》的这场螃蟹宴,未曾开席,已是风雅直追古人。
    螃蟹宴,吃的是一个风雅
    大观园里的螃蟹宴,用的是哪里的螃蟹?
    曹公写红楼,时间说的是“末世”,地点荣国府宁国府俱在都中,至于“都中”是北京、金陵抑或长安,语焉不详。但从螃蟹宴这一回看来,地点当是江南———吃的是薛家伙计家田里捉来的大螃蟹,而非北方推崇的白洋淀胜芳蟹;吃法是竹笼清蒸,也非北方推崇的白煮。如此吃法,也说明故事发生的时间当在明末清初。
    与如今普遍的江南螃蟹最出名的观念不同,螃蟹最早是北方佳肴。汉朝时以青州蟹为贵,且是海蟹,需剁碎加酱料煮食,以掩腥气;唐代前期,沧州多蟹,且是稻田中的河蟹,以糖腌渍,是为贡品;中唐开始,经济文化中心南移,江淮、江南一带的稻作农业得以开发并逐步成熟,诗文中出现了许多描述南方螃蟹的景象。到宋朝,随着南宋定都临安,螃蟹著名产地也从河南南部、安徽北部一带遍及江南,皇家贵族更是把各种螃蟹吃法带到了南方,尤以糟醉、糖渍为重。到了明清,螃蟹已成为一种与南方、尤其是江南的意象勾连在一起的美味,吃法也返璞归真,北方水煮,南方清蒸,明朝张岱的《陶庵梦忆》和清朝李渔的《闲情偶寄》中,都曾经大谈特谈蒸蟹的妙处。李渔还特别指出:把螃蟹做成羹汤的,都是“嫉蟹之多味,忌蟹之美观,而多方蹂躏”。才子老饕袁枚也认为:“蟹宜独食,不宜搭配他物。最好以淡盐汤煮熟,自剥自食为妙。”
    话说大观园开蟹宴,选址有讲究,摆在了藕香榭———“原来这藕香榭盖在池中,四面有窗,左右有回廊,也是跨水接峰,后面又有曲折桥。”用凤姐儿的话说,“那山坡下两棵桂花开的又好,河里的水又碧清,坐在河当中亭子上,不敞亮吗?看看水,眼也清亮。”进入榭中,只见栏杆外另放着两张竹案,一个上面设着杯箸酒具,一个上头设着茶筅茶具各色盏碟。那边有两三个丫头煽风炉煮茶,这边另有几个丫头也煽风炉烫酒呢……果然好一幅如画美景。
    也是贾政不在,贾母又是个疼爱小辈的,“家常没人,娘儿们原该说说笑笑,横竖大礼不错就罢了”,故而这场螃蟹宴,曹公写来前半场风趣十足,说笑嬉闹之中,将吃螃蟹的风俗一一道来;后半场看鱼折桂,赏菊咏蟹,真正风雅十足。
    且看开席前,凤姐逗贾母开心,说是“回来吃螃蟹,怕存住冷在心里,怄老祖宗笑笑儿,就是高兴多吃两个也无妨了。”交代了螃蟹性寒,故而“螃蟹不可多拿来,仍旧放在蒸笼里,拿十个来,吃了再拿。”又命“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贾母离席前更是关照:“那东西虽好吃,不是什么好的,吃多了肚子疼。”吃蟹还需泼醋擂姜,醋是起味,姜是驱寒,也是这个道理。
    黛玉体弱,只吃了一点夹子肉,便放下筷子,自命人掇了一个绣墩,倚栏坐着,拿着钓杆钓鱼。贾母走后,众人又摆桌铺席,招呼丫头婆子,热闹不已。
    黛玉放下钓杆,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丫头看见,知他要饮酒,忙着走上来斟。黛玉道:“你们只管吃去,让我自己斟才有趣儿。”说着便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吃口烧酒。”宝玉忙接道:“有烧酒。”便命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娇弱的黛玉要喝酒,用的是乌银梅花自斟壶,想必是小巧玲珑的那种;而海棠冻石蕉叶杯,一个“拣”字,更是雅致剔透跃然纸上。冻石,是透明或半透明肉冻状的块状叶蜡石、地开石,多用于雕刻工艺品和印章,晶莹润泽。海棠冻石,想来石质偏红色;蕉叶杯,由战国时期的“羽觞(船形杯)”转化而来,宋代词人柳永还自创了一套名为《金蕉叶》词牌,其中有句“金蕉叶泛金波齐,未更阑、已尽狂醉”。苏轼曾说“吾少时望见酒杯而醉,至今亦能饮三蕉叶矣。”因其小巧,文人常喜欢将其用于曲水流觞,晋人王羲之《兰亭集序》有云:“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当是文人墨客选山林间风雅僻静之所在,散坐于潺潺流波之溪水边,斟酒入杯放于溪水,“曲水浪低蕉叶稳”,杯顺水漂,遇遏即停,离杯最近的人便取而饮之,再趁微醺,作出诗来。
    黛玉常咳嗽,肺弱体虚,螃蟹阴寒,酒属热性,烫过的酒喝下更容易发散,以疏通血脉、祛风驱寒,中和螃蟹在体内形成的寒气。一般江南吃螃蟹,用的是黄酒,曹公却让宝玉给烫了“合欢花浸的酒”———把合欢树上开的小白花同烧酒制成,花色花香皆入酒中,有祛寒舒郁之效。但此处合欢酒似另有隐喻,一说借典唐朝韦庄诗《合欢莲花》:“虞舜南巡去不归,二妃相誓死江湄。空留万古香魂在,结作双葩合一枝”,把合欢花和黛玉别号潇湘妃子联系起来了;又说指宝黛情投意合,则以合欢酒暗喻姻缘———民俗婚礼中新郎新娘交杯同饮合欢酒,寓意夫妻恩爱,婚姻美满。
    螃蟹美酒菊花诗,缺一不可
    湘云、宝钗台前幕后铺排开螃蟹宴,意不在螃蟹,在于作诗。王熙凤则不然,她不长于琴棋书画,却善于察言观色。作为媳妇,上不了台面,却掌控着宴席的气氛、节奏。曹公先借她的视角,将吃螃蟹的法子活色生香地一一道来。话说众人入席,但见凤姐儿———
    要水洗了手,站在贾母跟前剥蟹肉。头次让薛姨妈,薛姨妈道:“我自己掰着吃香甜,不用人让。”凤姐便奉与贾母。二次的便与宝玉。又说:“把酒烫得滚热的拿来。”又命小丫头们去取菊花叶儿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预备着洗手。
    交待了除非如贾母般上了年纪,吃螃蟹还是得自己动手剥着吃才有妙趣;吃螃蟹得就着滚热的酒,中和螃蟹的寒气;吃完要洗手,用菊花叶桂花蕊熏的绿豆面子,花香去腥气,绿豆粉解油腻,所谓“指上沾腥洗尚香”,上上佳品。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