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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决战》艺术再现“势”的美学风神


    电视剧《大决战》开端选择了一个重要的历史关头:重庆谈判。这一关头,固然是真实历史中重要时刻,却也是凝聚此剧最为深刻矛盾冲突的美学契机。和平与战争,国家民族命运与世界风云,均在这一关头凸显。找准了这一起首的高亢雄浑的“元音”,可以说,此剧已营造出一种国共两党对弈中最严峻的险“势”,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四十九集的长篇巨制,以此重大事件起头,全剧恰如浩荡江流,通过这一历史的“巫山巫峡”,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其艺术构思的“起势”精准而高妙,可谓大块噫气,风起云涌。
    《大决战》是具有史诗性质的大作品,其最为重要的特质,乃在其中沉淀着的历史意识。司马迁在《史记》中“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鲁迅以“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言其“史”与“诗”相融合的特质。司马迁在历史中渗透的诗意激情,正是对历史的“诗意裁判”,《大决战》的美学底蕴奠基于此。艺术地展现出历史之大势,其深层结构乃在对中国美学中“势”的美学风神的灵性驾驭。
    此剧导演高希希曾执导电视剧《三国》。《三国演义》著名的开头:“夫天下大势”,此一“势”字,切中了中国文化的一个要害“穴位”。“势”不仅笼罩着历史的天空,而且作为中国古代政治、军事中的重要范畴,进入生活世界,进入诗、书、画、棋乃至中国艺术的各个方面,在古典美学中具有特殊地位。兵家重“势”,法家有所谓“法、术、势”;而书法理论中所谓“书势”,颇为大刀阔斧地高扬借自兵家的这一概念,更有来自“阵势”之“笔阵”。“势”之美学,与中国美学对历史、政治、战争“大势”深刻的感悟分不开。《大决战》对“势”的美学表达,可从气势、形势、情势三方面分析。
    
    气势 那场决定命运的大决战,关注的何止是战争中的“势”,毋宁更在于中国文化中作为生命根本以至化成宇宙之“气”。“气势”,其核心是沛然而莫之能御的精神力量,这是体现在电视剧中所展现的政治、经济、文化、思想、伦理等方面,国共双方决战之底蕴。决战在战场,决战岂止在战场——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福柯则反其意曰“政治是战争的继续”。政治、战争,均建筑在有形无形的基础之上,两者凝结为“气势”。电视剧中,以重要篇幅展示毛泽东与蒋介石重庆谈判,无疑是以艺术的方式去谛“切”历史之“脉”动。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开端,借一场宫廷聚会,将复杂的主要人物及其关系自然推出,并隐约传递某种异样而严重的战争讯息。《大决战》中,开场不仅推出了国共双方,而且包括了美方人员;更以“统一战线”,包揽了大后方各色人等。在双方所置身的历史情境中,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国共产党领导人和蒋介石、宋美龄,以及蒋氏集团中的陈布雷、戴笠等,均在那一特殊事件中,各自显现了鲜明的个性特征。其中,设置了一个国民党人士为接待毛泽东准备辣椒的细节,不仅将毛泽东与蒋介石两人的性格特征作出刻画,更将与之密切相关的人脉关系纲举目张地提振起来,通向其后更为宏大的背景。大决战的局势,与其后依凭的道义、仁爱、经济,以及最重要的人心——人“气”,才是《大决战》创作者悉心把握的真正决定因素。全剧的美学气势,正得自对于那一历史情境的深微的历史“感”的体悟和彰显。中国共产党的各项方针、政策和对大局的掌握,与国民党一方的表现,正成比照。如蒋介石与蒋经国在讨论军国大事时,对时势的判断差异所激起的反应,蒋经国“打老虎”勾连的利益集团的反击,以及党内军阀如桂系、奉系以及军队系统的矛盾瓜葛等,都在剧中有着点睛式表现。正是这种底蕴、底气的深厚铺垫,令此剧“反虚入浑,积健为雄”,将似乎漂浮在超越之境的意识形态,化作一种雄浑的气势,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大决战的势之美学具有了思想的高度,充实而有光辉的气蕴。
    
    形势 战争美学并非暴力美学,其底蕴乃人心,乃文化,但其中既少不了暴力这一工具性存在,又少不了所谓战争艺术,这些均可转化为美学概念。形势,这一兵法上的术语,转化为美学概念,乃因“气”凝为“形”,形、势相变。而“形势”这一词语,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常用而习见,却磨损了其在军事和美学上的意涵。《大决战》所呈现的决定中国命运的三大战役,战争乃其叙事主体。除了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刘少奇等的运筹帷幄,蒋介石的刚愎自用而阴鸷刻薄,电视剧中着力表现了双方高级将领之间的斗智斗勇。淮海战役中,粟裕的军事指挥才华以算准杜聿明的逃跑路线而充分显现,尤其当自己的判断与打入国民党内部的郭汝瑰的情报相抵触时所作决断,更显示了高超的军事天才。战争中的“形”,乃是实力的外在显现,而国共军事实力的变化,在具体的战役、战斗中,此剧均有艺术的展现。所谓“强弱,形也”,“形”即实力强弱的变化,乃是战争美学的重要因素;但“勇怯,势也”,人的主体力量、精神力量之“势”,却是这场大决战最为根本的因素。电视剧于此所作的艺术表现,不仅投入了巨大的历史思考,并且具有学术上的深度探究。“形势”的美学探索,是此剧能够“立”起来的关键。
    国民党政权之“去势”在《大决战》中恰如江河日下,对其悲剧意蕴,剧作有着颇具中国传统美学韵致的表现。深探其“去势”、“失势”过程,剧作对国民党军队的表现也有了更深的艺术体察和洞见。无论是“形”,还是“势”,蒋介石原本均充满信心,踌躇满志。可是,蒋介石政权在大决战中逐渐大“势”已去,这一历史过程,在此剧中有从反方视角而来的更为深微的表现。卫立煌、傅作义、杜聿明、黄维等,有的死忠于“校长”,有的心怀二意,但是在决战进程中实力消亡,笼罩着他们的阴影,乃是“势力”的突变——蒋介石作为美国武器“运输大队长”,将国民党部队的暂时优势消耗殆尽,他直接指挥到部队具体单位的行为,令其手下将领之权谋计策、军事指挥,即便具有合理性,亦失去意义,在此剧中颇有表现。这就从根子上叙写了国民党失败的“趋势”。
    
    情势 大制作中,尤需大情怀。《大决战》中,势的美学,体现为电视剧“势”的情性浸润,成为“情势”。在那一关系“大局”的“大战”中,如何确立根本性的情节结构,如何安排空间结构,如何在群体结构中凸显每个出场者的个体特征乃至精神世界,以及如何在如大江奔腾的长河式结构中,令叙事“情节”成为浸润“情”性之“节”奏、格调与韵致?
    《大决战》开端即善于“取势”,选取了一个关键的历史纽结,作为全剧情节之重要“节”点。在展开的情节设置中,将三大战役的宏观审视与具体战争的关键过程相融合,其中设置的众多角色,既有实有的历史人物,又有虚构的人物贯穿全剧,事、人、境,三者交相为用,使这一史诗性作品,具有了一根以“势”为主,以“情”为辅,情、势虚实相生的线索。从而让诗意的裁判与历史的逻辑结合为一。剧中一些颇有个性特征的小人物,从掩护傅作义女儿的共产党地下人员,到国共双方的一些士兵,以及解放区、国统区的普通百姓,无不是以“咫尺有万里之势”,写出了那个时代的“大势”和“情势”。因此,全剧的情感意蕴与情节的节奏、格调、韵致,在响遏行云的“大江东去”的浩荡之势中,又有着意气风发、郁勃缠绵、朗月清风的温柔抒情。《大决战》体现的“情势”,刚柔相济,铿锵和鸣,犹如一支雄浑劲健的《黄河大合唱》和《命运交响曲》!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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