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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刘绍棠的“红帽子楼”


    1 算起来,今年距刘绍棠开始创作生涯已经整整70年了。
    1949年刘绍棠13岁,是北京男二中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在《北京青年报》上发表了第一篇反映学生生活的短小说《邰宝林变了》。接着先后写出了《一顶轿子》《新式犁杖》《暑伏》《村歌》《三岔口》《蔡桂枝》《七月里高粱红》《田野落霞》及《红花》和《青枝绿叶》等20多篇小说。
    1951年10月,刘绍棠写的短篇小说《红花》,可说是他的成名作。那是1952年元旦《中国青年报》第四版套红并加编者按整版发表的《红花》。以后发表的短篇小说《青枝绿叶》被老作家、教育家叶圣陶先生选入高中二年级语文课本,那时刘绍棠却在上高中一年级。中学生作品被选入中学语文教科书,很是罕见。如此种种,他被社会和读者称为“神童作家”。
    我与刘绍棠,不仅有缘相识而且相熟,是在1957年,我俩同时都被打入“另册”的时候。1992年,我应邀专门到刘绍棠先生乔迁的新居作客、造访、畅谈。至今,他的音容笑貌还是历历在目,就像昨天发生的事那样清晰。
    那是1992年7月12日,我到北京后,住进天桥的京轻饭店,那天上午我先电话联系绍棠,他知道我已到北京了,非常高兴地邀我去他家见面畅叙。因为他新近乔迁的新居离我住的旅馆饭店很近。
    天气异常炎热,我下午2时出发,来到绍棠住址“红帽子楼”,上得三楼,见府门上挂着一块木牌,上书:
    敬启:重病致残,今非昔比。医生严嘱,必须静养。每天上午,绝不会客,下午接待,四时半后。电话预约,以免枉驾。迫不得已,尚希谅解,人道主义,请君奉行!
    刘绍棠
    一九九二年三月十一日
    刘绍棠自1988年8月5日晚上,因长年伏案积劳成疾而突发脑血栓被送进医院抢救,九死一生。幸亏除了左半身不听使唤之外,他的大脑和语言功能,以及用来握笔的右手,几乎没有受到影响。
    这是老天爷有眼,同情他命舛多难,赋予他继续写作的功能。
    从此,经过较长时间的调养治疗,出院后的刘绍棠基本闭门谢客。他后来逐渐能持拐杖慢步行走,平时坐轮椅由夫人曾彩美推着走动。之前北京市作协给他分配了新楼房,因病迟迟未能搬迁,直到1992年初春,才迁入新居。
    当我站在绍棠家门口,虽然他约我下午造访,但未说明具体时间,读了这则《敬启》,再也不忍心敲门打扰他的休息。从窗口向内看去,室内静悄悄的,屏风板上挂着一个镜框,装着著名书法家刘炳森给绍棠此次病后题写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八个隶书体大字。
    虽然酷暑,外面有毒辣辣的太阳,可廊下较为清爽,手中还有扇子扇动驱赶热浪,身上的汗水渐渐没有了。时间也很快地过去,临近四点半的时候,我并未敲门,刘夫人曾彩美走来开门了,见到我抱歉地笑笑,并说快进屋里坐。当我进门走近刘炳森的题字前细品,曾彩美已扶着绍棠从睡房走来,我上前和他握手,一起走进书房。这书房虽不大,但与他们原先住在和平门那蝈笼式的狭小天地,不能同日而语了。
    书房也是会客室,我环顾四周,右墙壁是一排同式样深黄色书柜,里面装满了日用书籍和他的部分著作。绍棠对我说:“许多书都在另一间屋内,打包搬来后还未来得及整理;还有很多书籍捐赠给家乡的‘刘绍棠文库’也未运走。近来还在坚持创作新的长篇小说……”
    2 刘绍棠1936年2月29日出生于北京通县(现北京市通州区,过去属河北省,1958年划归北京)儒林村,他比我小三岁。1957年他21岁我24岁,同遭厄运,他在北京,我在南京(任职《新华日报》),我们俩同时被打入“另册”。在当年左的路线下,绍棠的罪状有三:一是创作发表的短篇小说《田野落霞》,暴露运河滩上的阴暗面,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作品;二是与《北京日报》记者、青年作家从维熙合写文章支持王蒙的小说《组织部新来的青年人》,是反党行为;三是自己写的理论文章《灯下漫笔》中,说了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策略部分”还有待“发展和研究”这句话。
    其实,这三条罪状都不能成立,但那个年代,刘绍棠蒙冤了22年。一时间,全国报刊连篇累牍地发表批判文章,对刘绍棠大加鞭挞。原先土改时,他家庭成分是上中农,但他被打入“另册”后,硬把他的家庭成分改为“漏网地主”,房屋、家具充公,其母亲被扫地出门。到了1979年他的错划问题改正、平反了,县委打算把他家的成分恢复为上中农。绍棠考虑到“成分上平了反,经济上就要补偿,涉及到穷乡亲”,他说:“新时期彻底否定唯成分论,改不改无关重要,不改正反而更有纪念意义。”(见刘绍棠《如是我人》一文)
    那天下午,刘绍棠夫人曾彩美给我倒了茶,我们先是从当年怎么被称为“神童作家”谈开的。刘绍棠从小在共产党的培养下成长。他6岁时参加了儿童团,12岁加入党的进步组织“民联”,14岁参加新民主主义青年团,1953年17岁时加入中国共产党;当年就在团中央机关工作,20岁就被吸收为中国作协会员,成为专业作家。
    1957年后,刘绍棠被发配到家乡农村,老家的房屋已没有了,给他住吊死过人的“鬼宅”,天天下田劳动,过着十分清苦的生活,屋内连张写字桌都没有。尤其是冬天,买不到煤,天寒地冻,室内冷得要命,他围着被子在寒夜里读书和写作。在这样艰难困苦条件下,他趴在炕沿上写出了《地火》《春草》《狼烟》三部长篇小说,歌颂党领导下京东大运河一带人民的革命斗争。
    刘绍棠和我谈起这些往事,站在旁边的曾彩美正不断地抹眼泪。因为她刚刚拔掉松动的全口牙齿而不便说话。
    曾彩美与刘绍棠同岁,她是1952年元月初离开在南洋的父母兄妹,来到祖国北京上学的。那天,曾彩美在北京前门火车站下车后,看到元旦套红的《中国青年报》上发表的刘绍棠小说《红花》,她即买了一张报纸细读起来。这篇小说把她征服了,把她带到一个无比美丽的世界。当她得知作者刘绍棠是通州城内潞河中学的学生时,她就立即去了通州。不久,她也成了潞河中学高中一年级乙班的学生,刘绍棠是高中一年级甲班的学生,而且她和刘绍棠很快成为心心相印的好朋友。
    两年以后,曾彩美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刘绍棠考取了北京大学中文系。
    后来,这样一对志同道合的文学青年,由胡耀邦同志促成,结成了夫妇。
    刘绍棠向我回忆这段有趣的姻缘时说:“1952年夏天,我16岁那年的暑假,念完了高中一年级,要升入高中二年级,回到家乡,在运河岸上的柳棵子地里写《青枝绿叶》小说。趴在绿荫下的白沙滩上辗转反侧,也找不到合适的开头。这时,沿岸河柳上,布谷声声,叫个不停,突然拨动了我这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心上的爱之弦,使我非常渴念我的一位女同学——一位不远万里而来的南洋少女。这位少女现在已经是儿孙满堂的祖母了。”
    绍棠指着站在身旁的夫人曾彩美说:“她,就是与我患难与共35年的妻子。当年我就是在这种激动不已的状态下,把布谷鸟的传说,作为小说中一对农村青年男女相互爱慕的比兴写下来的。这就是创作《青枝绿叶》的意境。”
    绍棠讲到这里,听得我笑了。他们夫妻俩也都嘻嘻笑了。
    3 那天,绍棠还对我说,年初写了一篇题为《双节开笔》的短文,他在文中说到:“我这辈子最出成果的时候,都是在困境之中。从1957年到1979年,我在沦为贱民的困境中斗出了三部长篇小说。新时期的10年,我一直受到‘新潮’诸‘雄’的排斥,处境也不好。愤怒出作品,斗出了30本书。日子刚好过一点儿,不料中风偏瘫。肉体和精神痛苦万状,自己却成了‘半倒体’,犹存‘半壁江山’(右手和右腿);不能先人,也不甘落后。三年多有8本书出版,光是病残以后写出的,就有两部长篇小说和200多篇随笔短论。能写是福,笔不可怠。”
    当时我听了他的话觉得苦涩、悲壮,后又觉得他的话实在,显得幽默诙谐。这就是刘绍棠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那天,刘绍棠见到了同命运的我这个老朋友,谈劲十足。他滔滔不绝地说,“我从11岁开始写小说(13岁发表小说),到现在(1992年7月)已经有43年的工龄了;虽然多少有点自己的技法和经验,却不能成龙配套。许多爱好文学的青年不相信,好像我对自己的诀窍秘而不宣似的。其实,不要说我这个人,即便是鲁迅先生也无法把文术传给儿子,否则,鲁迅的儿子周海婴应该是大文学家了。然而海婴是学物理的,做的是另一种技术工作。我的三个儿女,大儿子36岁,学工,在航天部工作,一个女儿也学工,在美国留学,还有一个女儿学医,在中医学院附院工作。他们考大学时,只有一个人的语文成绩及格。我写小说,我的妻子教文学,而我的儿女们语文水平很低。现在,我有了孙子,我非常疼爱他们,不少人对我说,你教你的孙儿们写小说吧,不然你的手艺就失传了,怪可惜的。这些好心肠的同志,说这些话并未深思。我本无所传,何来所失?我写小说,就不是我的祖父所传,也不是我的父亲所授,便是有力的佐证。”
    刘绍棠继续对我笑着说:那么,我学会写小说难道得之于九天玄女?或有亚当之摘下自己的肋骨而制造夏娃的万物皆备于我?不!我有师父。我的“教授”是民间文学。我的“副教授”是中国古典文学。我的“助教”是外国文学。
    刘绍棠还说,他在《民间文学与我的创作》一文中写道:民间文学是乡土文学的一个来源、一条主根,从我的作品中可以找到民间文学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我的乡土小说,不仅从民间文学中汲取到丰富的营养,而且常把民间文学的故事和手法,融合和运用到我的小说中去。
    他又说:“我积累传统题材的民间故事,也拾取现实题材的民间故事。在我进行小说创作时,这些民间故事便在不知不觉中给我以影响,使我的小说自然成趣,返朴归真。”
    是的,远在30年前,刘绍棠写的短篇小说《青枝绿叶》和《摆渡口》,就曾借助于民间传说,加强小说的魅力。30多年后,他写的短篇小说《峨眉》,整个就像把现实生活中的民间故事小说化了。正是这几个短篇小说,最为读者喜爱,被人们称为刘绍棠的短篇小说代表作。中篇小说《蒲柳人家》中对于望日莲七夕乞巧,与何满子葡萄架下听哭的数千字的描写,是绍棠将优美动人的民间传说的艺术再创造。《渔火》《花街》《草莽》《瓜棚柳巷》《荇水荷风》等一系列中篇小说,都富有民间文学的色彩和情趣。描写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现实生活的中篇小说《鱼菱风景》《小荷才露尖尖角》《烟村四五家》《吃青杏的时节》,使用了许多当前农民口头创作的民间故事。
    长篇小说《地火》中关于烟村村史的叙述,对于农村比武打擂台的描写,都采用了民间文学的表现方法和艺术手段。长篇小说《青草》中有两三章,就是民间传说的改写。长篇小说《狼烟》,处处闪现出从民间文学得来的传奇性和夸张性。1984年完成的长篇小说《京门脸子》,在描写风土人情和记叙人情世态上,更多地引用当地的民间故事、传说、奇闻、俚曲;甚至抒情状物,往往也以闲笔方式,杂以民间文学之妙趣。
    4 可以这样说,刘绍棠一生追求乡土文学,他总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乡土作家。他那天与我的谈话也是这样说的:“我50年代的小说,如《青枝绿叶》《摆渡口》《大青骡子》《运河的桨声》《夏天》等,人物对话使用农民口语,叙述行文也使用书面白话。30年后,我决心致力于乡土文学,小说的叙述行文也使用艺术加工过的生动、活泼、优美、风趣的农民口语了。这是因为我这个人和我的文学,都返朴归土。对内力求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对外则贯彻我的‘土就是洋,洋就是土,越土越洋,越洋越土’的主张。我的乡土中篇小说集,已经出版英文、德文和法文三种译本。可见外国人对中国的土产,是颇为欢迎的。几个外国汉学家都对我讲过,把我的作品译成外文很困难,翻译出来也跑了味儿。但他们却极有兴趣,因为他们懂得:‘这才是真正的中国货。’乡土文学以风土人情为素材,又给风土人情扬名。英文版《刘绍棠中篇小说选》的译者和编者,都到我那生身之地的小村走了一趟,赞叹不已。经过他们的口头宣传,几位外国汉学家情愿放弃游览泰山、华山、黄山、西湖、太湖等名胜风景地,而愿到运河滩与我的乡亲们同吃同住同劳动。虽然生活条件和卫生设备很差,但也在所不计。是的,我就在运河滩豆棚瓜架下,接待这些浪漫蒂克的外国友好人士,我便请他们身临其境地理解我的长篇小说《豆棚瓜架雨如丝》。”
    刘绍棠主张要进口外国文学作品,但也不要忘了出口我们的中国文学作品,他说:“我的文学创作生涯43年,我一直写我的家乡,写我的家乡的新人新事,写我的家乡的风土人情,写我的家乡的可歌可泣的历史,写我的家乡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的多情重义,致力于乡土文学创作。在这43年里,我有四分之三的时间生活在家乡的人民群众中间。43年来家乡的变化很大,而每一点变化都是我亲身经历或亲眼所见。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我已经出版了20多本书,不但没有把我的家乡写尽,而且越写越感到自己开采不广,开掘不深。新生活给我提供了丰富多彩的创作素材,我还刚刚开始,家乡还有许许多多东西可写。我每天的生活内容,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写作、看书和谈话。”
    5 那天,我们还谈到了绍棠青少年时代写作小说和发表小说的情况,当年他还得到许多文学前辈的关心、指导和培养。他说:“我13岁那年发表的三篇短小说,是在北京市男二中的晚自习教室里写的。两篇写我的同学,一篇写的是北京东城内务部街的缝鞋匠,只不过是对真人真事的加工。14岁发表的12个短篇小说和三篇散文,其中《乡下妇女》《一顶轿子》《半截血斑碑》《新式犁杖》《三岔口》《蔡桂枝》,是在家乡写的,都是农村生活题材。《新式犁杖》获得《河北文艺》小说评奖第三名。这些作品收入北京群众出版社出版的我的青少年时代(13岁至20岁)小说选集里。事隔40多年后,重读这些稚嫩的少年习作,我仍然被小说中所描写的解放初期的农村新生活所激动。”
    绍棠又对我说:“15岁上半年,我曾到河北省文联工作,发表了9个短篇小说和一篇散文,其中的《红飘带》的情节,30年后被珠江电影制片厂拍摄成《一个美国飞行员》的影片。这篇小说的一半是确有其事。那是一架美国重型轰炸机,轰炸京津公路上的日本军车,因迷失方向而降落,被八路军游击队和解放区民兵抢救的。《七月里高粱红》在《光明日报》文艺副刊上连载。这个时期的小说,我主要是配合政治宣传的。15岁下半年,我的文学创作发生了重大的转折,确定了最适合我发展的创作道路。”
    在上世纪50年代成长起来的作家中,刘绍棠的年龄最小,缺乏生活经验和社会阅历。为了与其他同辈人并肩前进,他必须扬长避短,即充分认识自己的劣势,找到自己的优势。老作家孙犁和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作品给了他很大的启示,他决定写自己的家乡和家乡的人民。这个决定,应该算是绍棠致力乡土文学的开端。找对了方向,选准了目标,他在半年里创作发表了8篇小说。《完秋》和《暑伏》是他在当年的土地庙后的沙岗上写出来的。那天绍棠同我说,《红花》可算是他的成名之作。已故著名作家柳青,当时只有30岁,担任《中国青年报》编委兼文艺部主任,他很称赞这篇小说,总编辑陈绪宗和文艺部副主任吴一铿更是兴高采烈。他们还请著名作家周立波审阅一遍,周立波也非常肯定这篇小说。于是,决定将这篇小说在1952年元旦发表,占用整个第四版,并加了编者按。从此,共青团中央对他进行直接培养。
    “16岁是我在创作上值得纪念的一年。这一年我虽然只发表了三个短篇小说《摆渡口》《青枝绿叶》和《大青骡子》,却使我得到文学界的承认。这几篇至今仍是我的短篇小说代表作,被选入教材及各种选本,翻译成几国文字。《中国青年报》为了发表《青枝绿叶》这篇小说,曾经听取老作家沙汀、周立波、严文井和康濯的意见,请他们给我以指教。这篇小说发表后,被选入高中二年级语文教科书,产生了强烈而广泛的影响。《摆渡口》和《青枝绿叶》都是在暑假期间写于运河边的柳棵子地里。我背靠着河柳写,写得累了又趴在草地上写,趴着写累了又打个滚儿坐起来,背靠着河柳继续写下去。《大青骡子》是我在国庆节回村休假,写于我家的土炕上。《摆渡口》和《大青骡子》先在老作家孙犁主编的《天津日报》上发表,引起当时的《人民文学》主编邵荃麟的注意,接着在《人民文学》上予以转载。”
    绍棠记忆力特别强。他谈自己的经历非常有条理,如数家珍。他说:“我的文学生涯,致力于‘中国气派、民族风格、地方特色、乡土题材’创作。这43年里出版了11部长篇小说《地火》《春草》《狼烟》《京门脸子》《豆棚瓜架雨如丝》《敬柳亭说书》《这个年月》《十步香草》《野婚》《水边人的哀乐故事》《孤村》;6部中篇小说集《运河的桨声》《蒲柳人家》《豆棚柳巷》《小荷才露尖尖角》《烟村四五家》《黄花闺女池塘》;两部短篇小说集《青枝绿叶》《蛾眉》;7部散文短论集《乡土与创作》《我与乡土文学》《一个农家子弟的创作道路》《我的创作生涯》《论文讲书》《乡土文学四十年》《蝈笼絮语》,以及三部选集。其中《京门脸子》获得北京优秀长篇小说奖,《敬柳亭说书》获得首届中国大众文学优秀长篇小说奖,《蒲柳人家》获得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蛾眉》获得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中短篇小说多种被译成英、法、德、俄、日、西班牙、泰国、孟加拉、阿尔巴尼亚文。中篇小说选集《蒲柳人家》被译成英、法、德三种文字出版单行本。” 据我所知,绍棠的小说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出版发行,受到许多国家读者的喜爱。
    刘绍棠1991年7月被国务院授予“为发展我国文化艺术事业作出特殊贡献专家”称号,终身享受国家特殊津贴。1992年5月,北京通县建立刘绍棠文库,授予他“人民作家,光耀乡土”纪念牌,表彰他为祖国文学事业作出特殊贡献,并向后人展示。
    6 刘绍棠在长达48年(1949年至1997年)的乡土文学创作生涯中,一直在追求着信仰与文学、政治与艺术的完美统一,而且他时常回想起曾经指导和扶持过自己的已故中央领导人胡耀邦。绍棠曾深情地对我说:“耀邦同志不仅多次找我谈话,指导过我的文学创作,也是我的道德品质之师。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对我帮助指导最大的人,第一个就是胡耀邦!”
    是的,刘绍棠与胡耀邦的友谊交往,要追溯到50年代初,当时他写《青枝绿叶》时,胡耀邦正担任共青团中央第一书记。一次,胡耀邦找绍棠谈话,一下谈了四个多小时,他希望绍棠写青年题材,并且让他到东北农村去采访,体验外地生活,充实自己。刘绍棠在东北住了两个多月。耀邦的谈话确实启发了他的灵感,他把东北得到的创作素材放在自己的村子里,换上了他所熟悉的人物,他的《青枝绿叶》就这样诞生了。耀邦逝世后,刘绍棠写了好几篇文章回忆耀邦对他的很多教育、谈话,以及与他的交往与友谊。刘绍棠那次又对我说:“耀邦活着的时候我不写他,他去世了我写他。在我心里,他一直都不是大官,而是我的老师、恩师,耀邦对知识分子尤其爱护。”
    刘绍棠大病以后的这十几年里,只能坐在轮椅上参加会议和各种活动。他21岁被无端打入“另册”,43岁才平反复出:整整埋没了22年!所以当他重新握笔,势如井喷,为挽回22年失去的时间损失,他只知道猛冲猛打,不懂爱惜身体,除了日夜赶写小说外,1979年,修改和发表了三部长篇小说,并写短论试笔。从1980年起,他提倡乡土文学,整整4年致力于中篇小说创作,共28部,100多万字。这是他恢复创作权利5年的成就。第6年转向长篇小说,可是身体不行了,腹痛和背痛接连发作。每一发作疼痛难忍,胸闷气短,苦不堪言,可是阵发之后,他又打肿脸充胖子,就是不肯求医服药,而且抽烟喝酒异常凶猛。
    1984年春天,各地邀请他讲学,他又抖擞精神上路,马不停蹄去河北、河南、内蒙古各地奔走,宣传他的乡土文学主张。在呼和浩特三天就作了四场大报告;其间自己还加班创作长篇小说,直到国庆前夕写完脱稿。接着他又陷入了新创作的激情之中,仍不想喘息调养,同时还为筹办大型文学丛刊《中国》忙碌。11月14日夜晚11时许,绍棠觉得就像突然遭了雷殛,猝不及防倒在床上动弹不得,胸膛窒闷,心脏绞痛,难以呼吸,痛苦挣扎了数小时,才从阴阳界死里逃生。这次经医院确诊为糖尿病和冠心病合并症,如不注意保养,时刻都有生命危险。以后两年半时间里,绍棠乖乖地遵照医嘱,减少社会活动,躲进蝈笼斋里,以抱病之身,潜心创作,又写出了4部长篇小说《豆棚瓜架雨如丝》《敬柳亭说书》《这个年月》《十步香草》,还写出了不少散文和短论。刘绍棠就是这样抓紧时间孜孜以求地创作他的乡土小说,一点也不舍得闲空。
    7 刘绍棠能从1988年那次脑血栓的大病中又一次死里逃生,要归功于和他相濡以沫40多年的妻子曾彩美。从这次绍棠病倒,她就提前退休了,回家担起了丈夫的随从(推轮椅)、保姆(生活起居的服侍)和秘书(抄写稿子、复信)等重任。绍棠中风偏瘫后,手写的稿件字体只有她可辨认,因而全部由她抄誊杀青。所以那天我们每一讲起曾彩美,绍棠总是充满深情:“她跟我生死与共,她没有个人利益。如果没有她,也就没有我刘绍棠活着的今天!”
    的确如此,刘绍棠和曾彩美相伴着走过了风风雨雨40多年,默默地挑起了让人难以想象的一家人生存的重担。这一天,绍棠接待我这个老朋友,兴奋异常。据曾彩美说,绍棠病后已有很长时间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谈得这么多、这么细。不久前《北京日报》记者来采访,他只谈了半个小时。绍棠接着说:“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经历,更有共同的语言,又是熟知的老友,难得见面,当然这次专门邀他来见面,一谈话就多了,什么都想说说嘛!”
    我们整整谈了四个多小时,还未谈够,中途休息时,拍摄照片,正好来了个青年朋友,于是我与绍棠照了好几张,可是曾彩美不参加,她因为刚把牙齿拔掉未装上,像个瘪嘴老太,形象“不好看”,所以她笑着,不愿意走入镜头……
    虽然时隔25年了,直到今天我还记得很清楚。那次绍棠谈话中,多次讲到1999年是他创作生涯50年,“到那时候,”绍棠说,“我的乡土文学创作和理论体系比现在应该更像样子了,或可自称‘小康’了。”他还充满信心地说:“党中央提出了搞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后,我是非常拥护的。只要我有个比较安宁的社会环境,到1999年我的文学生涯50周年之际,应该写出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文学来。中国人占世界总人口的四分之一,中国文学在世界文化中也应该占有相应的位置。”他还说:“我自信能够完整地建成我的创作和理论体系。”
    那天晚饭后临分手时,绍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热情地说:“到那时希望你再来看望我,我肯定有更多的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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