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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电影普及的“金布克奖”小说


    最近令文学爱好者关注的一个大事件是长篇小说《英国病人》(The English Patient)在著名的小说大奖布克奖50周年最佳小说公开投票中胜出,获得“金布克奖”(The Golden Booker)。将过去半个世纪的52部获奖小说重新审读,五个评委各负责一个十年中的获奖作品,然后分别选出五部代表作品角逐最终的唯一一个“金布克奖”。这样的举动近乎天方夜谭,甚至疯狂,这是只有文学界才能想象出来并付诸实践的事。最终在强手如林的竞争中,“金布克奖”得主是出生于斯里兰卡的加拿大作家迈克尔·翁达杰(Michael Ondaatje,1943— )。他1992年的获奖小说《英国病人》在公开投票中甚至击败了诺贝尔文学奖得主V.S.奈保尔的《自由国度》,成为半个世纪以来布克小说奖作品中的最佳。
    看到这个消息我情不自禁地想到我前些年在英国看到的根据该小说改编的同名电影:大漠黄沙,蓝天白云,阿拉伯的异域风光与趾高气扬的英国殖民者,那些令人震撼的史诗般的画面堪与大片《阿拉伯的劳伦斯》媲美。而残酷的战争背景、血肉横飞的血腥场景,又让我想到劳伦斯的诗歌《新天地》:“被杀戮的青年和成人,一堆堆/一堆堆,一堆堆,可怕的恶臭尸堆/直到堆成山,直到或许化作乌有……”
    与这残暴的战争画面交织的竟然是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从北非撤出来的一个因严重烧伤而失去记忆的“英国病人”艾尔麦西,在一个富有爱心的加拿大籍护士汉娜的细心照料下,在意大利托斯卡纳荒废的别墅里渐渐恢复记忆,断断续续回忆起他在非洲与情人凯瑟琳经历的一场爱情悲剧……翁达杰谈到这个故事时说:“我写小说就像进行考古发现,抽丝剥茧地呈现故事的过去,再让它回到现在。”小说男主人公碎片似的回忆在电影镜头下逐渐浮现,还原故事的真相,可谓情深似海,轰轰烈烈,最终以女主人公惨死,男主人公几乎烧焦的悲剧结束。是这个普通的女护士每天给他清洗伤口,打针换药,才让他维持了生命。同在别墅里居住的还有“一路寻仇”的卡拉瓦乔,他终于找到了被他怀疑当了德国间谍的艾尔麦西,也不断地想从“英国病人”的回忆中发现故事的真相,从另一个侧面加强了这个爱情故事的叙述:原来他不是德国间谍,仅仅是为了救自己在山洞里濒临死亡的情人,用手中的地图换取了德国人的帮助,让他回到了山洞。而美丽的护士汉娜,因为在战争中失去了亲人而对这个“英国病人”倾注了无限的爱心,与此同时她超越了种族偏见爱上来自印度的拆弹兵基普。病人回忆中的爱情故事与护士和拆弹兵之间现实中的爱情故事交错上演,评论家认为护士汉娜事实上成了故事的中心人物,“而且作者以如此喜爱、关怀、理解和复杂的方式塑造了她”。这与大部分布克奖获奖小说均以男性为主形成了鲜明对比,此为《英国病人》的独到之处。这个故事更是让一流的男女影星们演绎得大气磅礴,淋漓尽致,似乎爱情在炮火硝烟的死亡背景下更凸显其壮美,获得多项奥斯卡奖是顺理成章的事。
    翁达杰发表获奖感言时坦言或许电影对他小说的胜出产生了重要影响,他甚至说电影中那些令人难忘的面孔已取代他头脑中具体幻想过的人物形象,如拉尔夫·范恩斯内敛孤僻却蕴含极大情感能量的脸,朱丽叶·比诺什感性多思、易受伤害的脸。同样成功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和《辛德勒的名单》也都改编成了影响力颇大的同名电影,但似乎战争+爱情的《英国病人》更容易打动观众,影响他们对小说评奖时的投票倾向。52部佳作各有所长,没有哪一部具有绝对优势,文无第一,这是历史的经验。《英国病人》以“综合实力”取胜,正说明了评奖的不确定性。
    待到我们离开那部史诗般的电影回归小说文本,不得不说,我们会发现这是一部扑朔迷离、晦涩曲折的作品。如果没有这部电影,普通读者打开它能不能有耐心读下去都是问题。可以说它是达达主义的拼贴小说,也可以说是多声部轰鸣的交响曲,现代和后现代小说的多种特质熔于一炉,作者的匠心独运、良苦用心背后,似乎在构筑一个看似无比松散实则疏而不漏的心灵的史诗结构。但也正如作者本人所说,“或许《英国病人》仍令人困惑,带有节奏错误”。
    令人困惑的是其奇崛冷僻与多变的叙述角度,这本质上是一个诗人型的小说家本身的特质造成的,他无法迎合习惯于线性阅读的大众心理,其内在世界的曲折展示方式也不会为了线性故事的发展而改变自己内视的角度,他其实根本不是要叙述一个故事,他是在构筑自己的内心世界,故事仅仅是一个契机、一个偶然的素材而已,所以令普通读者产生困惑是不可避免的。真正现实世界中的故事和耸人听闻的事件每天都在新闻里发生,小说的虚构功能甚至对此望尘莫及,但一个特立独行的小说家,不能仅仅沦落为讲故事的说书人,他要超越“故事”,要表达内心世界,就不能让故事控制自己心灵的节奏,这是无可奈何的事。而所谓节奏错误,那正是作家自己心灵的节奏与普通读者对线性节奏的追求之间产生的错位。
    但可贵的是,电影导演能够以惊人的洞察力从作家迷宫一样的叙述中敏锐地剥离一切反线性的障碍,准确地把控故事的发展节奏,从而最大限度地从中“拯救”出那个纯粹的故事,将它用视觉的方式呈现给观众,在声色音画的世界中捕获了观众的眼球和脉动。
    这就是一个电影如何以反小说的方式普及了一部小说的现实故事。因此这次力挺《英国病人》的小说家卡米拉·沙姆西说:小说本身是“让人心烦,但坚持让你一次又一次重新翻看、总是带来新的惊喜或喜悦的那类书”。还说:“书中史诗感与亲密感无缝连接,语言精巧,结构复杂有趣,印度的拆弹专家、考古学家、旅行家、护士,等等,每一个角色的刻画都很饱满……书中每一页都饱蘸人文主义色彩, 翁达杰的想象力在开罗、意大利、印度、英格兰和加拿大之间自由驰骋,没有疆界。很少有小说真正配得上‘变革性的’这一称赞。但《英国病人》配得上。”看来,电影留给人们的是故事的奇崛,而小说需要读者去用心缓慢地发现风景和心灵的史诗。小说的魅力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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