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肖江虹 我的一个邻居,姓谢,七十多岁,我叫他谢伯,从重庆到贵阳帮女儿看孩子,烧得一手好菜,尤其擅长做鱼。椒麻鱼、酸菜鱼、红烧鱼,各种鱼,可与贵阳最好的餐馆媲美。每次在楼下遇见我,都会试探性问我:晚上有没有安排,没安排的话我整两个菜喝一杯。 酒桌上他会讲述他年轻时的丰功伟绩。长得帅,篮球打得好,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在县上玻璃厂搞销售,全国各地都去过,几乎天天下馆子。然后看看边上的女儿和两个外孙女,说最享福的就算你们了,有人帮忙看孩子不说,还有最好的厨师给你们做饭。女儿不干了,说我又没求着你来,还不是你自己愿意来的。 然后父女俩就开始互怼。 怼到生无可恋,老头喘着粗气拿出手机订了一张高铁票,连夜收拾东西扬长而去。 但是要不了几天,他又背着大包小包回来了。我就笑他说还是放不下吧!他讪笑着说主要是放不下两个外孙女。 有一天我请他来家里喝酒,喝多了,老头开始讲述他的种种不容易,远离家乡,远离朋友,远离大碗茶和露天卡拉OK。说到动情处,眼里泛着泪花。 后来我把这事给我的评论家朋友索良柱说了,他操着纯正的普通话对我说了一句话:悲壮的父辈。 良柱乡下孩子,贵州师范大学读完本科和硕士,复旦大学念的博士。从上大学那天开始,就只说普通话了,我跟他交往多年,几乎没听他说过方言。我曾经和他探讨过这个问题,他笑笑对我说:你应该写一篇跟普通话有关的小说。 于是,就有了这篇《南方口音》。 城市书写一直是我写作上的短板,很多小说在乡下如鱼得水,一旦写进城市就瞎了。我在贵阳生活了快二十年,从来没有真正融入过这座城市。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农贸市场,因为喜欢做饭。花了差不多两年时间,才和市场里一个卖猪肉的中年女人建立起相互信任的关系。刚开始去她摊位上买肉,总给我划拉最差的部分,还会短斤少两。但我还是咬着牙坚持在她那里买了两年。我相信是我的执着打动了她,直到有一天我去买肉,她给我划拉了一块最好的猪肉装好递给我,说兄弟,这次不要钱,送给你。现在,我去她的摊位买肉,总给我最好的部分。如果今天肉不好,她会远远对我眨巴眼睛,我就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和城市的关系,跟我和农贸市场大姐的关系相似,处久了,理解了,也信任了,才有书写的冲动。 我们这代人和城市的融合都如此不易,何况乡村背景和记忆比我们更浓郁的父辈。他们本来以为把子女培养成人送入都市后,自己可以守着故土安享晚年。谁想老了老了还得前仆后继跟着爬进城里。我们只看到了他们的沉默寡言或者满腹牢骚,却从来没有真正走进内心去阅读过他们。正如小说里的一句话:这不叫发挥余热,叫上辈子欠他们的。 在写作上,感觉日常是最难把控的,好像什么都能写,又感觉什么都不能写。就像行走在沙滩,放眼望去,全是沙,写一堆沙子当然没意思,除非你蹲下来开始刨,刨很深很深,说不定能发现螃蟹贝壳蛏子什么的。 扯远了,还是回到我的邻居。这几天我发现他又消失了,就问他外孙女外公呢?外孙女说跟我妈吵架回重庆去了。 我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好久他都没接。 我有点担心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