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县城 在小县城生活你会觉得窒息吗?我无数次向别人提出过这个问题,得到的答案诸如此类—没考虑过/不觉得/我感觉很好,节奏很慢,很惬意。如鱼得水,想干吗就干吗。极少听到说窒息的人,这一度让我对自己产生怀疑:那些感觉窒息的人哪儿去了?是不是他们从来没有存在过?我有过这种窒息的经历,几次离开县城去往南方。这已经过去了好多年,但那种窒息的阴影还时不时会在我的心头盘桓,这辈子都无法把它祛除。我终究在县城生活了下来,并且将终老在这儿。这好比给你一张窄小的床,你总能找到一个姿势,让你躺得舒服一点。大概我是找到了那个姿势,只是还不完全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感觉窒息的“我”哪儿去了,是不是被我塞到了床底下。我不能回答自己。 县城是只鱼缸,鱼缸是金鱼们的理想国。可我身边的这些人,小公务员,小职员,小商贩,出租车司机,他们不是金鱼,他们没有金鱼的优雅,也没有金鱼的悠闲。他们更像群鸭子,从早到晚都泡在生活的水里觅食。 他们是我笔下的人物,是我小说中的主角。我写他们,是写我的亲人、我的邻居、我的朋友、我的同事,也是写我自己。他们都生活在我小说中的“县城”,即便感觉窒息,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在我确立以县城为文学创作的主场时,就做好了面对他们的准备。县城的居民大多都来自县域内的各个村镇,是县域内的原生民,生活在县域这个原生世界。我所写的就是原住民在原生世界的生存状态。县城是个特殊的村庄,但有别于传统意义上的村庄。这个村庄像河流中的某个水洼,既有外来的源源不断的活水,也有慢慢沉积下来的泥沙。现代性在改变着它,也在塑造着它。很显然,原住民在县城的生活不像过去在村庄那样得心应手,不会有章可循。可他们依然顽强地生活在这个原生世界。日常几乎成为一惩罚,一种没有终点的受刑。他们都是此种意义上的英雄,默默承受,在毫无意义的庸常中日复一日,执拗而又恒久。 如果将日常拉长,太多人的存在于时间是虚无的,既不能参与时间,也不能改变时间,甚至时间都不屑于去碾碎他们。每个卑微者都在时间之外孤立存在。这种存在没有留下任何可以印证的“物”。他借助不了他遗留的“物”证明他的存在,因为他根本无“物”存世。他的存在只是一个过程。生命本就是过程,而不是终点。 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并且抱着希望活得更好的念头而继续努力。他们活着的力量,不是来自上帝,也不是来自什么神仙,而是自然赋予他们的自我修复能力。现实是把刀,会给每颗心灵带来或深或浅的伤害。有人在刀锋上跳舞,有人穷其一生都在朝刀柄的方向运动,而终究不能抵达。有人自带刀鞘,幻想收藏它的锋利。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在躲避刀锋,可是不能幸免。这种伤害无论是肉体的,还是心灵的,痊愈都是个漫长的过程。每个人都带着伤痕在成长,有的伤痕会被彻底修复,至少外表看上去是这样。有的会结痂,就像受过黥刑的人,无论走在哪里都会带着这个明显的标记,仿佛成了现实的犯人。有的伤口永远无法愈合,就像冠心病患者体内的支架,看不见,摸不着,但切切实实就在那儿。 也有极少数魂灵没有得到自然的眷顾,没赐予他们这种自我修复的能力。他们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开始自燃。黑夜里我们抬头,那天空中划过的一道光亮,就来自这种灵魂。显然,我们有时忽略了他们。因为幸存者偏差,我看见的是兀自在县城生活的人们,他们经过了现实的筛选,经过了命运的筛选,而最终停留在了这儿。我们省略了筛选的过程,甚至漠视了这个过程。那些被筛选出局的,更是在我们的视野之外。我们对他们有着无法逃避的罪愆,我们是有罪的。 每个生命都应该得到眷顾与尊重。无论是沉默的大多数、被筛选出局的,还是灵魂自燃者、“窒息”中的逃离者,都是文学的主角。我把他们写进小说中,他们的生命借助文学的力量得以延续。他们在我的笔下复活,在读者的阅读中复活。永恒,延续,无限,这些词语对我们何等重要,对生命何等重要。每个写作者都在赋予这些词语特别的意义、崭新的意义。我们在享受这些词语赐予我们的光辉。 (作者单位:江西修水县文联)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