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刘羊 最近,好莱坞大片《阿凡达》在院线再度热映。剧中主人公在通过严格考察正式成为部落成员时,有一句台词令人印象深刻:“纳威人说每个人都会出生两次,第二次是你在族人中获得永久地位的时候。” 这句话,用在另一群人身上同样合适。 ——每个人都会出生两次,第二次是决定成为一名诗人。 我第一次萌生要做一名诗人的想法,发生在初中语文课堂。是语文老师欧阳炎中先生讲授的《敕勒歌》,让我第一次有了灵魂出窍之感,仿佛自己就是西北大草原里的某只牛羊。“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这种景象在我生长的雪峰山脚下并不陌生,但如此雄浑天成的诗句依然深深打动了我。 遗憾的是,当时的环境并没有给这位有志于成为“诗人”的少年太多机会。作为雪峰山区里的寒门长子,他担负着“鲤鱼跃龙门”的家族使命,上学要当好学生,回家要做好孩子,农时要忙农活,闲事要打工赚学费。他的世界不在山川合围的村庄,就在围墙高筑的校园。直到有一天如愿以偿考上大学,他的活动轨迹始终固定在两点一线之间,少有偏移。记得1996年盛夏,高考成绩发布后,他从县城看分回到村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脱鞋子,挽裤脚,下到责任田,躬身拾起父母割下的禾把,费力地踩动打谷机。 当一个农家子弟提着仅有的十个指头闯入城市,自然不必讳言自身的卑微、局促和胆怯。作诗如此,诸事亦然。 我常对诗友们坦诚相告,诗歌于我,就像一个披着面纱的美丽姑娘。即使在爱上诗歌多年之后,我一直没有揭开这位美人的神秘面纱,多年来,与这位美人的关系一直若即若离。 换一个说法,作为一名有志于成为诗人的人,我的创作源头在哪里?那些属于自己的句子在哪里?作为诗人的这个“我”和那个“我”有什么不同?对于这些问题,长期以来,我是模糊不清的。我也十分清醒,过去的大部分习作是无根、贫血的作品,是注定长不大的“早产儿”。 《红楼梦》里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故事:香菱学诗。脂砚斋就此曾有一段妙评:“细想香菱之为人也,根基不让迎探,容貌不让凤秦,端雅不让纨钗,风流不让湘黛,贤惠不让平袭,所惜者幼年罹祸,命运乖蹇,致为侧室。且曾读书,不能与林湘辈并驰于海棠之社耳。然此一人岂可不入园哉。”是呀,香菱虽然身世飘零、命运多舛,原本也是出身读书人家的千金小姐,怎能不进入大观园呢? 只有入园习诗,才能凸显和成全她本性的高洁。 只有入园习诗,她才能与黛玉等园中姐妹同心相应,同气相求。 只有入园习诗,她的一生才是不虚此行、超凡脱俗的一生。 其实,世间诸子都可能是带着慧根诗根而来的“香菱”。久在樊笼里,焉得返自然?他必定需要大观园的唤醒,需要诗歌的滋养,需要一次次“灵魂出窍”的生命体验。 2018年8月1日,利用公休假期,我再次回到生我养我的雪峰山。与以往任何探亲不同,这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精神还乡。 只因有匡国泰、马迟迟两位师友相伴。 匡国泰无疑是从雪峰山走出来的代表性诗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他携《如梦的青山》《青山的童话》《鸟巢下的风景》《一天》等诗作走进文坛,把一个如梦的山川奉献给万千读者。据说,他年轻时利用在老家做电影放映员的便利,踏遍了家乡的山山水水。遇上好山水,一住就是三五天,人尚未离开,妙句即如泉涌而来。这些年,退休的他脚力未减,头戴遮阳帽,手持摄影镜头,如大地上的行者,不是身在山水之中,就是在去往好山好水的途中,堪称谢灵运、李太白的隔代知己。 马迟迟,同是从雪峰山走出的青年才俊,把诗笔和取景框运用得如有神助,得到众多方家垂青。 俗话说,“三个姑娘讲花样,三个媳妇讲鞋样”。三个闲散诗人行走在故乡山川河流,穿越晨曦黄昏,一切景语皆诗语,一切诗语皆情语。走着走着,就勾起了诸多往事;聊着聊着,就抖落了一地碎玉。 记得很清楚,正是在位于家乡县城雪峰山腰一个叫“空山”的庄园,三个人在月光下品茶至深夜,星空如盖,大地如舟,月华如水。我想起了久违的初中语文课堂,想起了那片在大草原中时隐时现的牛羊,想起了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里辛勤耕耘的乡民,想起了那个久埋于心又略显荒诞的想法。多少年来,我来自雪峰山而不自知,栖身岳麓山而不自明,身披明月清风而不自言,心存乡土芬芳而不自信。“万年仓里曾饥馑,大海中住竟长渴。当初寻时寻不见,如今避时避不得。”心中所现,的确是古人笔下这种感觉。 ——每个人都会出生两次,第二次是决定成为一名诗人。 自那以后,只要有机会,我一次次回到雪峰山下,回到那个生我养我、我之为我的地方,像候鸟一遍遍飞过家山,像鳗鱼一次次洄游而上,只为了写下那一行行忠实记录雪峰山心跳的句子。 “乡里人一落地就和鸟兽草木为伍/他们的身体里住着鬼神狐仙/也埋着雷管火药……” 当有一天,这样的句子被我珍爱的《芙蓉》接纳,登上大雅之堂。我知道,不是我的诗写得多好,而是如梦的雪峰山恰巧被它的知音遇见。他们的相视一笑,在春天里发出了光。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