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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缸插梅花,想你又一年——兼读陶文瑜诗集《随风》

http://www.newdu.com 2020-08-13 “收获”微信公众号 小海 参加讨论

    
    左:陶文瑜 右:小海
    我很清楚,每个人都独自走向爱,
    独自走向信仰,独自走向死亡。
    我很清楚。我也曾试过。无能为力。
    让我和你一起走去。
    ——扬尼斯·里索斯《月光奏鸣曲》
    应该是9月下旬的一天,单位派我到南京代开一个会,会场上接到文瑜的电话。我说会议结束打给你。他说你能不能出来一下,跟你讲个事情。平时,我们通电话都是嘻嘻哈哈的,他是个没正经的人,哪怕说正经事,也常常是寻开心的腔调。出会场的时候,我还在想,老陶今天有点怪嘛。可能他也感到自己语气有点急迫了,“代我向台上作报告的同志问好,向与会同志们问好!”又开始调侃。一转入正常说话频道,我就放心了。下一句话,我的心一下子又荡起来。“小海,我不好咧嘿,情况不好。”他其实是要说后面的事儿,但后面的事儿,我根本就没听进去。哪有比他生病的事儿还重要的?
    通话后的第二天,或者是第三天,他就住进了医院。我从南京回来后,去医院看他,一路上想该说点啥?肝癌晚期,几乎无法动手术了。真是令人无法接受。进到病房,一点沉重、压抑的气氛也没有,甚至都有点“喜气洋洋”的味道。看他人歪躺在病床上,翘着二郎腿,偷偷抽着烟,一脸坏笑着对我说:“天妒英才啊,小海。”看我哭丧着脸,像明明知道闯祸犯错却满不在乎、还要跟你讲歪理的小学生:“我不体检的呀。人生就比方是从苏州到北京,北京算终点站的话,到天津,我提前下车了。”
    就像他在诗里写的:
    人的一生嘛
    就是一回早出晚归
    现在夕阳西下了
    走在路上的人
    被迫回家
    (《致诗友》)
    川流不息的人来病房看他,他兴奋得从早说到晚,一个接一个讲笑话,比坐馆的说书先生忙多了。这哪里是住院治疗?!听他孩子陶理说,有一天记了一下,那天有二十六批访客。我气得很,心里暗暗开骂:“就不能省省,太耗费元气了,都到这地步了,怎么还这副没心没肺的德性。”
    只有一个下午,轮不到他讲了,因为范小天(导演)来了。大概多少天没见了,小天一进病房就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老陶刚一开口,小天声调更高,语速更快,口气更急迫,我们的陶老师只能可怜巴巴地见缝插针,补充这么一两句,很快又被小天的声音盖掉了。他一脸傻笑看着小天,一副无奈的样子。眨巴眨巴眼睛对我说:这是在欺负一个病人啊!
    至少这句话他是认真对我说的。有人劝他在病床搁板上写字画画,他说不了,从诗歌开始,到诗歌终止,还是回到诗歌吧。他要在最后这段日子里,给自己写一组告别之诗。“我要写一本诗集,名字就叫《随风》。地上不留我,我就到天上去。”
    现在,这本诗集,就放在大家面前,里面有送给我的诗。其实,他每首诗的创作情况我都知道。不是我自作多情,而是因为太了解他了。中间若干年,他写小说散文,写剧本歌词,他也写字画画,还要编刊物,写专栏,他要养家糊口啊!确实,他写诗很少。他一直惦记写诗这个事儿。他总跟我说:“小海,我们外面去住几天阿好?写诗。”
    那是2004年吧,我们俩真的结伴去常熟兴福寺住了一夜。我们在虞山散步、喝茶、写诗,在山间月光底下,当家法师给我们弹了古琴曲《忆故人》,朱晞兄给我们弹了《广陵散》。文瑜诗兴大发,一口气写了好几首。其中有一首诗《兴福寺》,就收在这个集子里。
    我和小海来的时候
    和尚们都在念经
    他们念念有词的样子
    就是准备高考的学生
    我和小海要喝茶去了
    好好念吧
    修练好了就能到红尘中去
    像凡人一样生活
    泡一杯清茶
    说几句胡话
    看上一个女人
    再把她娶回家
    这样的日子多好啊
    (《兴福寺》)
    他和我说,小海,我一年的收成已经有了。我说,你一年才写这几首,不行不行。我一年能有一首满意的,就差不多了。一个人活四十年四十首,要是活到八十岁就八十首,那李(白)杜(甫)怎么活呢?要知道,那时候的我们,差不多就是四十岁左右。所以,他每年就写那么一首两首,还不是年年有。写好了,献宝似的,马上发给朋友。有时,还要一个电话追着问,感觉还在吧?!他要跟你聊聊这件事儿,前因后果,取个啥标题合适?像给新生儿取名似的亢奋。所以我说,几乎每首诗,我大致都知道写作背景、来历等等,有特别喜欢的,我还能够背诵。其实,作为一个读者,有时候我却是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可以保持一点神秘和矜持嘛。可是他不,关于写诗,他有许多想法需要聊一聊。他的诗只是我们聊天的一个引子。
    这十多年来,他写诗已经很少了。每年他都会跟我说,小海,我要好好写一两首诗。记得他不止一次跟我唠叨:小海,排一排时间呢,我们什么时候到三山岛(太湖里的一个孤岛)上去住几天,写写诗。最近一次由他倡议的“新园林诗雅集活动”,热爱他的文朋画友们是都聚到了太湖边,可他自己却缺席了。缠绵病榻上的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在想,他对我这么好,会不会仅仅因为我还在写诗,是个诗人,爱屋及乌呢。他的写作从诗歌起步,最早就是个诗人,我们玩在一起的青春岁月,美好的往事都和诗歌相关。他对诗歌的看重,有这样一个心迹。诗歌成为他割舍不下的情结啊。
    10月2日一早6点多,他从病房给我发来整理好的五十首诗,他说还有七首诗,他要慢工出细活。这便是他最后整理了要出版的诗集《随风》,听听我的意见后,再寄凤凰文艺出版社的好友黄小初。我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一本诗集,收诗五十七首,一年一首,他预设自己可以活到2020年。但最后定稿的诗集,只收诗五十六首,因为他的生命定格在了五十六岁。五十六首诗,五十六年的生命年轮。
    他在临终前一周左右,还在将他写的诗用微信发过来。有两首诗,显然是来不及修改的残篇了。他在病房里跟我打趣说,我和江姐差不多,明知来日无多,还在一针一线绣红旗。
    《随风》中收录了老陶近年来在微信上晒过的一些口占绝句(仿旧体诗)。这一点,有点像他喜欢的那些民国文化老人了——年轻气血旺盛的时候,轰轰烈烈投身五四新文化运动,搞诗界革命,身体力行写新诗;中年后,长短句截截齐,写写格律体。
    不认识老陶的,以为拿起毛笔写起仿古体诗,想想差不多也就是个食古不化的冬烘先生。那可错大了。听听他的斋名:“做得动做做,做不动歇歇斋”。可以窥见斋主的脾气习性。他收藏了一枚周作人的闲章,在送朋友的书上到处盖,加之他模仿起知堂老人的字惟妙惟肖,若不是当场看到他题签,还真当是他把觅着的宝贝送你了。他把看完的季羡林老先生的书送我,题签是:小海,把我的故事用诗写出来。落款季羡林。他在送我的《万历十五年》上题上字:请小海兄指正。落款黄仁宇。结果尴尬了,我的一位细心的同事在书架上翻到,说,不对了,黄仁宇某年就已不在了,怎么还会在过世后签名送书?他想要的恶作剧效果达到了。
    说到题签送书,我想起了一件事来。记不清是《苏式滋味》还是《红莲白藕》出版了,他在新书扉页上画了一张黑白水墨,并题好诗盖好章送我。我将读完的书,顺手放在餐桌边,打扫卫生的阿姨擦拭餐台时,不小心将新书归入了要清理掉的旧报刊堆里。不几天,接到了老陶气呼呼的电话,责问我新书去哪儿了?我理直气壮地说,当然在家里书房啊。他应道:那你找出来我看看哪。随后,他发来一张照片。有人从旧书摊上淘到了这本书,将扉页他的题赠诗画拍照发给老陶,请他鉴定真伪。事情有点严重了。我立即在家挖地三尺找那本书,当然一无所获。有点做贼心虚的我,隔天打电话给文瑜送上深刻的道歉。知道我责怪了家里的老人和保洁阿姨,他倒不好意思了,反过来宽慰我,强调再题写一本补送。末了,也不忘了再补上一句,连旧书画江湖上也有陶老师的名头,小海,你说说我阿牛?!我说,哦,那是牛叉了,老陶,你等于农民伯伯的耕地水牛。
    他的仿古体诗,可以说首首精妙,完全没有隔夜面孔的陈腐气,风雅、有趣。比如书画展上,他为友人雏鸡图中三只小鸡的题画诗多好:
    少儿过家家,
    青梅和竹马,
    现在长大了,
    你还记得她。
    (《题画·小学女生》)
    虽说他近年来主要从事书画创作,还兼任市饮食文化研究会的顾问、面业小吃专委会的导师,原来写散文随笔诗歌的劲头,都用在书画和美食上了。尽管如此,他一年当中总惦记着抽出一点时间来写诗。产量不多,一两年可能只有几首。前面提到,有时碰面他会提议:小海,约一约呢,太湖三山岛住上几天,写几首诗吧。别以为这是矫情,他可真是在山上有感而发,写了好诗的。看看他的这首《题画·邀中学女生西山探梅》,堪比唐代崔护《题都城南庄》:
    缥眇山下看梅花,
    又看旧人又看花。
    花是萍水相逢人,
    人是一生一世花。
    此等绝妙好诗,每每读之,总令我击掌叫好,又感怀心酸……如果说崔护的“人面桃花相映红”是以花喻人,“人是一生一世花”则是以人喻花。虽言:历史并无新鲜事,看花还忆旧时人(化用陈寅恪先生诗句)。可文瑜这首诗中的沧桑人情,比之崔护的诗,更多了一份酸楚与怆然。
    再比如这首《题画·丢开西厢念念经》:
    丢开西厢念念经
    经里全是崔莺莺
    和尚想起当年事
    表妹后来嫁啥人
    和上一首诗可谓异曲而同工。诗歌里面隐藏着一段戏剧性的少年心事,“少年一段风流事,只有佳人独自知”。也许,仅仅是一份萌动的美好情愫,出家僧人心里的那一念,让人间烟火气,刹那之间就变得那么生动与可爱。
    读到过2011年3月南京忆明珠先生给他的信札手迹,里面特地提及文瑜往年赠他的两句诗:“茶缸插梅花,想你又一年。”他的这类诗,素朴、自然、浅近,有熨心贴己的人文关怀与暖意。不仅不少同龄的朋友们喜欢,就是学富五车、世事洞明的老一辈也喜欢得紧。
    明珠先生夸赞道:“真是两句好诗,颇得诗之真谛。”接着,先生忽有所悟,感慨道,“日本俳句似有此境界。今日中国诗坛,似乎太多思想,不知境界为何物了?”明珠先生说得多好。不知是不是受了先生的鼓励,那天文瑜给我展示他写梅的俳句和寥寥数笔的水墨,都是从日常生活中随手拈来。他真是和梅花有缘哦:“多好啊,/风风雨雨约梅花,/今春看又过,我是梅花无缘人。”又如:“梅花,/自蛹里涌出/飞成缤纷的蝴蝶。”
    他用诗写出了对日本俳句的领悟心得:
    近些年我喜欢
    日本俳句
    我看到俳句们
    小商小贩似地
    走街窜巷
    叫卖着它们的
    大彻大悟
    小林和芭蕉
    还有其他人
    有时候他们
    欲言又止的忧伤
    被我感受到了
    那样忧伤的啊
    令我心痛不已
    现在俳句们
    全化成了信鸽
    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信
    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寄向哪里
    俳句们化成了信鸽
    在天空中飞来飞去
    我们的家在屋顶下
    诗人的家在白云间
    (《飞翔的俳句》)
    这让我又联想起丰子恺漫画上题写的长短散句:“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白云世事常往来,莫怪山人不送迎。”一样的散淡,一样的脱俗,一样的“家常”。朱光潜这样评价丰子恺的漫画:“他的画极家常,造境着笔都不求奇特古怪,却于平实中寓深永之致。”道出了丰子恺漫画的真意。丰先生宠辱不惊、在家出家的心境,使他的漫画和文字中,有一种中国式的萧疏淡远,又不失活泼生趣。
    世事尘劳,入眼成趣。日常生活,皆有童心。其实我想说,诗的生机、生趣真不是“写”出来,而是诗人们活出来的。
    真的可以拿来和老陶比较比较的,还是有趣的古人。《世说新语》一个故事说桓温与殷浩齐名,两人常有争胜之心:“桓公少与殷侯齐名,常有竞心。桓问殷:‘卿何如我?’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南朝宋刘义庆著《世说新语·品藻第九》,三秦出版社,2016年8月版,第188页)而桓温对两人高下的理解是这样的:“殷侯既废,桓公语诸人曰:‘少时与渊源共骑竹马,我弃之,己辄取之,故当出我下。’”(同上,第189页)
    说到文瑜写旧体诗,还有件事儿也值得一记。早些年,有位老先生看到了这类诗,感觉不爽,跟他说:“平仄不对。”文瑜立即怼过去一句:“你的诗只有平仄。”这话说得多好。
    话说西晋的时候,还没有平仄的概念,有关四声的研究也没成型。在此之前,诗人们对于对偶这种修辞的应用已经很常见了,这在《诗经》《楚辞》和汉魏诗歌里面都随处可见。开始可能也就像老陶这样顺其自然,由着自己的语感和意境流畅地抒写。创作多了,加上四声总是客观存在的,诗人们自然而然选择一些音节响亮的节奏,比如仄仄平平仄。后来人们总结这些规律,慢慢规整和严密,形成格律。所以,并不是西晋人写诗符合了格律,而是后人从前人写的诗中总结了音节优化的结果,才形成了格律。就是说,格律是为诗歌服务的,切不可本末倒置,形式大于内容,长此以往,格律体必然式微。清末黄遵宪的诗界革命,五四新文化运动中的新诗革命,其中一个说辞也是格律成了束缚,违背了古人发明的本意。平仄与诗的内容相应甚至一律当然好。可如果有人说,我只爱按严格的诗词格律来玩填字游戏,作为一种个人修养上的东西,也挺好,各玩各呗。虽说古往今来汉语声韵几经交融变迁,实难界定你的格律就对,即便诗学宝典王力先生的《诗词格律》,还遭诗学大家诟病呢。
    文瑜是写爱情诗的高手,前提是他还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至情至性的爱情。他的笔下既有这般忠贞不二的《三言二拍》,也有如此戏剧性的《爱情诗》:
    从古代到未来
    一生一世和一生一次的爱
    爱一个人
    用我每一天的日子
    编织相遇
    用我每一天的日子等待
    然后老去
    这时生命的
    全部光彩
    兑成一枚枚硬币
    我就在冬日的阳光下
    用哆嗦的双手
    反复清点
    你是我生命的硬币
    正面和反面
    全部的图案
    (《三言二拍》)
    我要将身边的你
    打发到很远的地方
    并且
    忘了你的地址
    我要将所有的积蓄
    换成一张车票
    不久以后
    所有城市
    每一个路口
    都有我张贴的
    寻人启事
    我要用余下的
    全部生命
    来寻找你
    这时候思念
    是我唯一的行李
    我要在风烛残年
    喊着你的名字
    倒在异乡的小旅店里
    (《爱情诗》)
    他对浪漫爱情的想象,正如他对大唐诗人们大众情人般的向往:
    比如唐朝
    独在异乡的陌生人
    随便说一个
    李白之类的名字
    就有手伸过来
    将他牵回家去
    (《想起唐朝》)
    这一切缘于他的一颗赤子心。他太热爱生活了,正如他在告别朋友们的那首诗里的告白:
    所有的世俗
    美丽的慌张
    我是多么依依不舍啊
    你们
    (《再见吧朋友再见》)
    本文有部分删节,全文刊载于《收获》2020-2
    作者简介
    小海 (1965--),本名涂海燕。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著有诗集《必须弯腰拔草到午后》《村庄与田园》《北凌河》《大秦帝国》(诗剧)《影子之歌》(长诗)《男孩和女孩(小海诗集1980-2012)》《Song of Shadows (影子之歌)》(英文中文双语版)《小海诗选》(西班牙文中文双语版);对话录《陌生的朋友:依兰-斯塔文斯与小海的对话》;随笔集《旧梦录》《诗余录》;论文集《小海诗学论稿》等。现居苏州。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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