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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则臣《北京西郊故事集》:无名的群鸟在黄昏时起飞

http://www.newdu.com 2020-08-10 十月文艺出版社 刘欣玥 参加讨论

    “并非所有的城都天然地宜于文学的,文学决不是无缘无故地冷落了许多城市。”对于已经被反复熟耕的北京城市书写,作家仍有热情不断开掘新的叙事角落,与城市在扩张变形中催生新的交往空间,城与人不断缔结新的情感关系有莫大关联。“70后”作家徐则臣早已拥有从“花街”到“北京”归去来兮的成熟文学版图,但作家显然没有打算停止对这座城市的追摹与省思。经过近十年断断续续的打磨,一个似曾相识却更形状完备的“西郊”终于从中浮现。
    收录于徐则臣新作《北京西郊故事集》中的九个短篇小说,写作时间横跨2010至2017年,到结集出版时已覆盖十年。对于熟知徐则臣的读者而言,“西郊故事”是作者“京漂”序列中特殊的一支。徐则臣追踪这一游走于法律灰色地带,以制造假证、刻假章、贩卖盗版光碟为生的“京漂”族群长达十数年之久,讲述故事的位置,也从起初与好奇的知识分子旁观者,慢慢拉近,直至和对象位置完全融合。比之于过去身份纷繁的京漂族群,《北京西郊故事集》更像是在做减法,将焦点放在木鱼、米箩与行健这三个在北京漂泊的年轻人身上,紧随着木鱼第一人称“我”的脚步,一同潜入北京西郊世界。在小说家的文体结构里,“京漂”书写无异于一场缓解精神焦虑的长跑。在都市的急遽转型中如何安放乡愁,如何把对于弱者与不公的体贴关切转换为精神支撑与新的叙事动力,徐则臣用了恒长的心力寻求解答。
    《屋顶上》是“西郊故事”中创作时间最早的一篇,使人略感意外的是,写成于十年前的小说开篇似乎已奠定了全书的基调。高中辍学,从花街来到北京投奔姑父的木鱼,以张贴小广告谋生。站在出租屋顶上远眺偌大的繁华首都时,少年的目光借由想象中飞鸟的双眼,第一次将“西郊”与茫茫北京城尽收眼底,也呈现在读者眼前。那只横穿整座北京城的飞鸟,携带着稀薄而顽固的抒情诗意,却又时刻受到适者生存的世界的现实牵制,势单力薄却又不能轻易停下,恰似整片西郊人物群像的境遇投射:
    “头正疼,我能感觉到脑袋里飞出一只明亮的鸟来。那鸟通体金属色,飞出我脑袋后翅膀越扇越大,在半下午的太阳底下发出银白的光。如果它往西飞,会看见民房、野地、光秃秃的五环和六环路,然后是西山,过了山头就不见了。如果它朝东飞,除了楼房就是马路,楼房像山,马路是峡谷,满满当当的水流是车辆和行人,在这只鸟看来,北京城大得没完没了,让人喘不过气来。它明晃晃地飞啊飞。”
    少年目力所及有限,北京城却大得无边无际。他所身处的“西郊”是一座城市在向外扩张过程中发育古怪的地带,也是大量外来人聚集的地方。由于本地民房和临时搭起的违建房租金低廉,西郊成为安置这些外来漂泊者的居住空间。相比于徐则臣写得较多的具备诗人气质的小城镇知识青年,从花街来到北京的木鱼们没有太高的教育文化背景,却对北京怀有一腔抽象的热烈期望——他们向往获取城市的经济和文化资源,渴望能在北京这座看似 “遍地机会”的奇迹之城立足,却只能终日委身于西郊的出租屋中,日复一日过着枯燥的,勉力维持温饱而看不到未来的生活。
    “西郊”本就如同一座巨型出租屋。被西山与都市高楼从两侧包围和倾迫,宽广如迷宫,可以让漂泊者的秘密、艰辛和心事尽数藏身;却又因为某种非法性与临时性,西郊只能勉强供给外乡人一个抱团取暖,吹牛发梦的廊檐,何况还时不时面临被强拆的危险。居住空间的低伏与不稳定,间接促成了小说人物对于“高与低”的格外敏感:建筑工天岫醉心于盖楼的原因,在于把“跟高楼大厦不一样的东西全抹平”;从南方远道而来的放鸽少年林慧聪,心心念念着一场大雪能将北京所有不公的棱角抹去。这也是为什么小说中充满了萍水相逢、猝不及防的坍塌和聚散无常——在这样一个临时拼凑,流动性极高的生活空间里,弱者间的相互帮扶常常发自本能的善意,但人与人的关联注定是孤独而脆弱的。
    作为典型的城乡结合地带,西郊不沾染首都气息,也说不上有什么地道的“北京地域特色”,但这片西山脚下的民房野地,却见证了后奥运时代的北京,新的流动人口空间实践及其文学可能。“远处的北京城正以高楼大厦的方式向这边推进”,与这种城市扩张的侵蚀威胁形成对比的,是外来住户在城市边缘“在而不属于”、“始终在进城的半路上”的未完成状态。如学者赵园所言,“城只是在其与人紧密的精神联系中才成为文学的对象”,正是这种流动不居的精神关联推动着城市地图中文学性的扩容。在以往对于徐则臣“京漂”小说的讨论中,人们往往更加关注“人”,诸如人的出走与回望的动线,人的欲望与情感,却很少探讨人与城市空间在文学层面的相互成全。在某种意义上,尽管因为游离于城市边缘,寄居西郊的多是缺少纵深感和稳定感的异乡人。但他们也切切实实属于北京,他们的行止,也搅动了边缘处另一种真实的、贴附在大地上的北京空间。
    在前面的引文里,将楼房比作群山,将马路比作峡谷、河流,令人过目难忘。这种将田园想象叠印在都市钢筋混泥土中的联想,此后果然在《北京西郊故事集》中屡屡出现。在都市车水马龙中找寻乡土中国灵魂与温热的冲动,看似走反了方向,却无意间透露出徐则臣的隐秘乡愁——对于来自花街的木鱼、米箩和行健们而言,正因为从未真正融入北京城,也从未被北京所接纳,他们所“看见”的,因此只能呈现为田园乡村秩序延伸后,被调和了乡愁的模样。能够佐证这种“非都市化”潜意识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莫过于《如果大雪封门》中林慧聪对于北京下雪的向往。在林慧聪的愿景里,一场大雪能将所有的贫富不均与不平等抹去,在这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世界里,北京恢复了前现代熟人社会的朴素和温热:“清洁、安宁、饱满、祥和,每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衣走出来的人都是对方的亲戚。”但是等到雪真的落下以后,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大雪之后的北京和我想象的有不小的差距,因为雪没法将所有东西盖住,高楼上的玻璃依然闪着含混的光。”在《北京西郊故事集》里,这样不着痕迹的残酷,总能以自嘲的方式轻轻解构掉屋顶眺望时仅有的豪情与诗意。
    在《北京西郊故事集》中,几乎所有人都怀有在北京找到精神皈依的执着,也几乎所有人,都在忍耐着经济上的困窘和未来的黯淡。《兄弟》中进城寻找“另一个自己”的戴山川、《摩洛哥王子》中众人一心与流浪歌手组建乐队的狂热,又或是《轮子是圆的》里咸明亮驾驶着自己用废旧零件组装的汽车纵情驰骋,《屋顶上》宝来梦想着开一个酒吧,只为了让人们在墙上自由地涂画……在西郊如此晦暗逼仄的希望空间里,徐则臣没有削减他对于“诗意超拔”的坚持。所有在自嘲与解构中不断擦亮的“梦”与“执”,便也因此带有了乌托邦与白日梦的色彩。
    “梦”的确也提供了进入《西郊故事集》的另一个切口。为了避人耳目,木鱼、米箩与行健贴小广告的工作只能在后半夜进行——换句话说,这是一群昼伏夜出的人,只在整座北京城陷入沉睡后出来占领这座城市。作为灰色地带里的一名夜游者,与其说木鱼后来是爱上了夜里空寂的北京,不如说是恍若再次置身前现代的幻梦之中。“后半夜安静,尘埃也落下来,马路如同精致的河床,北京变大了。夜间的北京前所未有的空旷,在柔和的路灯下像一个绝大而又空旷的梦境。”自始至终,他们的生存选择,注定了无缘于那个繁华嘈杂、川流不息的北京。在都市人看不见的城市里,他们也同样为北京所不见。随着太阳升起,北京苏醒过来,这些人便要回到西郊的出租屋里继续做梦。
    不惟如此,小说集中为数不多与北京作息同步的尝试,往往只能换来失眠、神经衰弱与噩梦。《六耳猕猴》中的冯年,在中关村拥有销售工作因为被西郊视为最有出息的人,却夜夜饱受噩梦折磨,最大的愿望是一个安宁无梦的好眠。“自从神经衰弱了以后,我的梦浅尝辄止,像北京白天的交通一样拥挤,支离破碎”。因为白日梦病入膏肓的另一个极端是宝来。宝来隔着酒吧玻璃窗对陌生女子一见钟情,被意外打成重度脑震荡的结局尽管显得突然,却揭开了北漂者与北京之间最深刻的断裂——这场都市幻景酿制的身心异化与伤害,使得遣送回花街的宝来永不再能恢复为“清醒的正常人”——连做梦的权力都被剥夺了。随着宝来成为“西郊故事”中的第一个正式的退场者,他在合租屋里空出的床位,从此成为了一个结构性的空白:西郊这座庞大的出租屋内,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留宿、租住,也会有不计其数搬家迁徙。那些执意不肯回乡的,一心要留在北京的人,则必须忍耐寄身此间却又无法真正与城市同体的撕裂。这样的“北京西郊式的困境”,在徐则臣的笔底显然是无解的,只能被人与城之间的向心力和离心力继续无情地翻搅,日复一日。
    不妨回到小说的开篇,那只在黄昏时分起飞的虚鸟,像极了一个又一个无名无姓,却执迷于有一日能占有北京的诗意漂泊者。就城市的空间几何学而言,《北京西郊故事集》呈现的始终是一个平面而非垂直立体的北京。无论是踩着厚厚的大雪,咯吱咯吱把北京城走遍,还是跑步穿过中关村,还是在西郊和城市中心之间的日夜往返……人物只是在北京的地表上漂浮游荡,从不曾真正进入城市的肌体与心脏。“西郊的平房和生活低伏在地面上”,低伏的日常生存姿态中,“屋顶上”是唯一获得立体的机会与心灵告慰。坐在屋顶上,用眼睛想象性地坐拥一整座北京城的前世今生,也是木鱼们能够给提供给自己与访客的最高奖赏。
    而那些从低伏的地面上挣脱出来的梦与不甘愿,超拔而孤绝,最终只能交由虚构的鸟群替他们实现。“像一只翅膀无限延长的乌鸦飞过城市的上空,从北京西郊一直飞到了朝阳区,再往前,飞到了通州。”——因为在《北京西郊故事集》里,徐则臣早已借人物之口,道破了鸟群闯入都市后真实而悲惨的下场:在城市的庞大楼宇间晕眩,因为玻璃外墙刺目的反光而撞上高楼,坠地身亡。尽管如此,徐则臣仍然固执地让虚妄的鸟群击穿城市上空,这是作家对西郊最后的不忍之心,知其不可而为之的最后抒情。无名的群鸟,代替北京西郊无名的漂泊者,在黄昏时分向着城市的另一头起飞。天色转暗,而鸟群羽毛明亮。在这一刻,那画面似乎无限地接近于文学本身。一次,又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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