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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拒绝隐喻”——庚子答南马之问

http://www.newdu.com 2020-06-03 文学报 于坚 参加讨论

    语言是可见的有,心是无,有无相生,人才能从自然进入世界,成为人。拒绝隐喻就是一种语言与陈词滥调的斗争,令语言持存“居业”。
    最近诗人南马代一个诗人提问:您1995年的诗学主张说拒绝隐喻,可您的诗中还是有隐喻的痕迹。拒绝隐喻是不是仅是一个诗学理想?因为词语的多义性,即使在口语的表达语境中它也很难完全消解?对此,根据我近年的思考,更沉着地回答下。
    一
    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子曰:“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周易·系辞上》)
    文本之外,一无所有。(德里达)
    文本是存在的喻,而不是抵达存在的工具。
    将喻视为语言的存在之所,或只是修辞技术,意味着不同的世界观。
    就其对认识和感知的影响而言,不同的语言也即不同的世界观。(洪堡)
    什么语言决定什么世界,或者关系。易经说,“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孔子说,不学诗,无以言。
    语言即存在。
    亚里士多德认为,修辞就是使用语言,说服论证,逻辑推理,辩证法。语言是工具性的,通过语言消灭不确定让一切清楚。
    “语言乃存在之家”,“东西方是住在不同的家中”。“讨论语言,意味着不仅把语言,而且将我们带入其存在的位置,我们自身聚集于事件之中。”“语言通过命名或指称(它以呼唤的方式言说),将事物带到我们面前,而每一个事物都包含一个世界,语言的这种功能使事物由不在场而变成在场的,显示了事物与世界,而我们是这些事物与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居住于语言之中。”(海德格尔)
    这些思想的片段,其中的联系需要读者完成,并非毫无逻辑。
    庄子说:“天地与我共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
    人作为万物之一,本来无言,像天地一样,“行不言之教”(老子)。语言到来,人才脱离动物性的无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人从无名中出来,语言开始。语言即人。
    “出言以副情,发号以明旨。”
    语言命名,解释。这种命名、解释是比拟性的。一种虚拟,言此意彼。
    庄子说,“万物莫不比方”,“不比而周”。
    “语言意味着发生。”(海德格尔)
    这种发生乃是比拟(喻)的发生。喻,诏告。告,语也。(《玉篇》)
    语言就是比拟。
    世界“兴于诗”,“不学诗,无以言”。诗就是言此意彼。
    比:甲骨文(见图二)字形就像两个人并肩而立。并列、对照、比方、比拟、比如、比喻。
    拟,揣度,推测。
    “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易经》)修辞就是拟。“行止而拟度焉。”(《周礼·射人》)
    比拟与万物是某种影子似的关系,这是一种形而上的确定对不确定形而下的测度。
    能指是确定的,所指永远不确定。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孟子·尽心上》)
    万物不言而喻。语言是道法自然的结果。
    喻,告也。心,是先验的,无言的,无明的,物是不言而喻的。
    语言立心。“外饰所以喻内也。”(韩非子)
    语言是可见的有,心是无,有无相生,人才能从自然进入世界,成为人。
    知白守黑。白是语言,黑是无。
    道可道,非常道,只有比拟才可以道。比拟就是语言。
    “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孟子·告子下》)
    人通过比拟与万物万事发生关系。
    人就是语言。
    物无道,语言道,语言就是为万物命名,释义、定义。
    语言敞开,语言说。
    语言就是人的此在。
    人此在于语言。
    人是一种语言动物,人与世界的关系是喻性的、虚拟的。
    语言令人不再是确定之物,人再也不确定了。
    不确定乃是语言的本能。
    二
    语言起源于远古贞人、巫、萨满的占卜,将不可见的力量、魅力虚拟为符号、面具、身等等。
    “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诗序)
    “《诗纬含神雾》日:‘诗者,天地之心。’文中子日:‘诗者,民之性情也。’此可见诗为天人之合。‘诗言志’,孟子‘文、辞、志’之说所本也。”(刘熙载)
    汉语是一种德性语言,德,升也。德是对物的超越、升华。语言是对德的虚拟,宗教性的虚拟。
    汉语就是一种语言之教。汉语不是工具,工具是无德的。
    诗是无,诗是不可见的。心、性,情、……都是无,无名者。诗通过语言“志之”,志就是语言。语言是有,辞、志都是语言之别称。
    “文章为天地立心”,心由语言立。这种立言是对不可见者的象征、喻式记录。
    王阳明:“汝未来看花时,此花与汝同寂,汝来看花,花与你同时明白起来,可见此花不在你心外。”此花何在,因语言而在。
    诗言志。诗通过语言而志,志,记也。
    结绳记事、文身、占卜、面具、文字、舞蹈、绘画、音乐……都是语言。
    仁者人也。
    语言使人脱离动物性生命成为第二个人,语言之动物,语言之人。仁是一种对动物性的超越,生命从无意义生命进入意义生命。意义开始。仁,就是人作为语言动物的觉醒,目击道存。
    仁,亲也,爱也。语言是一种亲近。动物永远是疏远的,弱肉强食。语言令人团结亲近起来。
    语言就是目击道存。人只能活着语言中。
    A是B。言此意彼。
    “以一个词来替代另一个词,这就是隐喻的定义。”“一个词会将你引向另外的词,永远无法引向词所指示的东西。”(拉康)
    中国老话说,人生如戏,就是这个意思。
    不如戏的人生是动物性的。人生如戏,仁者人也。
    诗可以兴观群怨,迩远,多识。这就是人生的戏剧性。
    诗就是人的此在喻性出场。通过虚拟抵达的此在!
    “不学诗,无以言。”没有语言,人就不存在。
    亚里士多德说,隐喻是指“以他物之名名此物”。亚里士多德说的是一种修辞手段。“隐喻是作为语言的一种附加成分被运用的,它只是语言的一种装饰成分,可以使语言的表达符合美的法则,对其所表达的内容无本质性的影响。”
    语言是别的东西,比如逻格斯。言此意彼只是修辞术,造句术。
    “诗可以兴。”兴就是说出,语言说。言此意彼。
    在汉语,语言即喻。人即喻。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论语·雍也》)
    孔子将人规定为对仁的喻。君子,乃是人最高之喻。
    语言乃是人的宿命。没有语言就没有人。
    一方面是无言。一方面是有言。
    无言等待着语言的召唤、去蔽,这种去蔽就是语言,语言说。
    这种说是喻式的。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语言是人,是人的面具化,符号化,言此意彼的喻化。
    这是一种做作。
    一方面人等待着无言在语言中出场。另一方面,有言担心人的本真在虚拟中被歪曲、遮蔽、异化。
    “能说出的东西能清楚地说出;不能说的东西必须对之保持沉默。确实有不可表述的东西。它显示自身;它就是神秘之物。”(维特根斯坦)
    能说出的东西果真能清楚地说出吗?西方语言几千年来都在追求清楚,科学就是清楚的产物。诗是清楚的敌人,诗坚持不确定。主张说清楚的柏拉图不喜欢诗。
    辞达而已矣,孔子说。说出就可以了。达,通也。
    通和清楚是两种不同的世界方向。
    “大辩若讷。”“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老子意识到语言一方面是信,是辩。一方面也是失信,释义、修辞的工具化的危险。所以告诫“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工具化意味着失去语言的本真,游戏语言。
    “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是孔子对语言的规定。
    语言就是做作。“日凿一窍,七日而混沌死。”(庄子)世界本混沌无名,“名可名,非常名”,语言到来,无意义之混沌被释义。
    释义导致烦。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庄子)这个忧,就是语言。忧,就是心动。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矣。’郭象注:‘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语言动心,立心。烦,畏(海德格尔),异化(马克思),虚无也随之而至。
    仁者人也。仁就是语言,语言令人超越于无名的动物性生命,成为第二个人。“不仁害人,为仁害己。”(庄子)仁或不仁,这是一种烦。
    “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语言不是修辞,乃人之业,修辞不立诚,语言就不“居业”。“巧言令色,鲜矣仁。”(孔子)
    人开始就戴着语言的文身、面具,开始就是喻。由于喻,人才成为人。另一方面又要保证“修辞立其诚”,令生命不被喻异化,语言也成为人与陈词滥调、巧言令色的斗争。
    拒绝隐喻就是一种语言与陈词滥调的斗争,令语言持存“居业”。
    业是空间性的,修辞是时间性的,它们都是有、白。诚是无、看不见的。喻要召唤诚,诚在场,世界才能居业。
    说文解字:业,大版也。所以饰县钟鼓。捷业如锯齿,以白画之。象其鉏铻相承也。
    《诗经》:虡业维枞,贲鼓维镛。虡,悬钟的木架。业,装在虡上的横板。枞虡上的载钉,用以悬钟。
    易经讲的居业,总是令我想到海德格尔讲的“位置”。
    “位置”(ort)一词的原本意思是矛之尖端。一切汇合到这个尖端上。位置向自身聚集,入于至高至极。这种聚集力渗透、弥漫于一切之中。位置这种聚集力收集并且保存所收集的东西,但不是像一个封闭的豆荚那样进行收集和保存,而是洞照被聚集者,并因此才把被聚集者释放到它的本质之中。”
    “以便终有一死的人能够重新学会在语言中栖居。”(海德格尔)
    三
    中国文明是一种语言教,文教。轴心时代的先知庄子、老子、孔子、孟子、墨子、荀子……《文心雕龙》无不在“论语”,他们极少谈论意义、是非。
    意义是无,语言是有。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辩。”“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庄子)这是世界上最早最深刻的关于语言的谈论。
    我把喻分为元喻,转喻,隐喻。喻体,先是元喻,然后是转喻,最后是隐喻。转喻是空间性的,隐喻是历史的,时间性的。元喻就是语言开始。易经所谓的“修辞立其诚”,孔子所谓的“不学诗,无以言”,海德格尔所谓的“语言说”。
    “转喻=组合→移位。隐喻=替代→压缩。”(拉康)
    喻是虚拟,首先是转喻的,元喻就是转喻。与万事万物的比拟式的临近性关系。
    转喻就是A是A,庄子所谓的“莫若以明”。海德格尔所谓的“语言说”。信任语言。
    汽车与甲壳虫,这是空间的并置,意义的移位,其间的言此意彼的转换关联要通过读者完成。读者必须在世界中,转喻基于普遍性。
    “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庄子)
    普遍性是一种诚。诚,信也。
    隐喻。隐喻是喻的历史化、个人化。
    A是B。言此意彼之彼有一个私密的无限,‘书不尽言,言不尽意’,正以意之无也。”(刘熙载)当这个彼接近普遍性的时候,隐喻是诚实的。它的危险是没有边界,不信,不知所彼。不是立诚,而是修辞游戏,修辞游戏意味着语言的失德,宗教性缺失。
    这就回到世界观。为什么是语言而不是没有语言。
    修辞过度,隐喻就遮蔽了诚,修辞不再居业。
    “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庄子》)万物一马,就是普遍性。
    庄子主张:“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設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
    言此意彼。以指出A名来指B意。不如A是A。非指,无意义之指来喻指无意义。直接说。
    A是B的实质似隐非隐,它其实是一种直线,强指,指鹿为马,与无限的较量。这是语言暴力的隐秘根源。作者比语言较为神圣。
    汉语就是喻,这种喻起源于占卜、结绳记事的语言与用来结绳记账的语言很不同。语言作为意义的符号,开始于结绳记事。结绳记事和结绳记账是不同的语言之路,前者导致语言即存在,后者导致语言工具化。
    柏拉图讨厌言此意彼,“从荷马开始,诗人这一族群都是美德影像的模仿者,或是他们‘人为制造的’其他事物的影像的模仿者。他们完全没有把握真相,而是让我们看到事物的影子。”
    “事物的影子”不是事情本身,而是事物的隐喻。
    工具性的语言一直在拒绝隐喻。A就是A。追求语言的量化、确定、精确。
    喻是不确定,魅力的守护者。逻辑语言是喻的大敌。
    到尼采、波德莱尔以降,隐喻才被重新重视,许多中国论者没有注意到此。
    在工具性比较强大的语言中,隐喻不像汉语这么世俗。
    A是B。指桑骂槐、含沙射影、指鹿为马、借古讽今,拐弯抹角,旁敲侧击,表里不一、名不副实……在汉语中相当世俗。
    一方面是:“不言而信,不比而周”,“不与人周比,情意自然周边”(王先谦《庄子集解》),天地一指也。
    另一方面是:名可名,非常名。“万物莫不比方”,“故知人之死生,譬天地之昼夜。以斯寓比,亦何惜哉。”(刘文典《庄子补证》)
    我在二十五年前提出拒绝隐喻,根据乃是汉语。巴别塔如果建成,那是一个灾难,意味着同质化将所向无敌。隐喻或被权力独专一指。
    语言就是喻。元喻,开始就是喻,语言是一种言此意彼的面具,文身。“名副其实”是喻性的。没有语言,实何在?在语言中,喻就是世界,没有喻(语言)一切都无从谈起。文明,就是语言之明,语言之教就是文教。
    “五四”受西方影响,将语言视为工具。在汉语,语言就是人,就是存在。人是语言说出来的,语言就是人。人只有通过喻说不可说之说。喻也是他者,异化生命的力量,文胜质则野,质胜文则史,这就是异化。言此意彼,A是B。但A确实也就是A是A。拒绝隐喻就是回到喻,回到A是A,虽然这永远不可能,A是A永远沉默着,无言,说出A是A这种挑战正是语言的魅力所在。写作乃是语言游戏,人的存在就在这种游戏中,这是一种超越性的,物物不为物所物的游戏。在这种游戏中,A有可能接近于A。
    口语的魅力就在于它更接近A是A。它总是能够激活死喻。口语是转喻的。转喻更接近那个“不可道”的道。转喻从身体,空间出发,隐喻从意思、历史出发。甲壳虫与轿车,这是两个空间上的相似性之喻。隐喻更具有私密性,它从含义出发。A是B。口语脱口而出,非理性的说,有一种禅意,口语是身体性的。
    隐喻更具理性,一种聪明。作为修辞技术,在汉语历诗歌史上并不是主流。汉语追求的最高境界是“直接说”。“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直接说基于对语言的信任,对元喻的信任。语言自言自语,不必解释。不解释需要德性和勇气。隐喻是一种再解释,基于对语言的不信任、害怕。如果语言就是喻,我拒绝的是隐喻,隐喻将喻技术化,它是对元喻的遮蔽。
    “名止于实,义设于适,是之谓条达而福持。”(庄子)拒绝隐喻不过是要回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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