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会在心底给故乡留一个位置,每个人会给儿时的伙伴安置一个空间,即使不是常常想起,也会偶尔触碰那块最柔软的地方。 随着年龄的增长,回望是注定的一个动作,回忆性文字和艺术品,古今中外多如牛毛,千篇一律的主题铺天盖地,但人们从不厌倦,就像爱情主题并不跟随岁月衰减。也许,这是源自心灵深处的真切需求,与生俱来。有人说当你惯于回忆的时候,说明你老了,或者正奔向老的路上。所谓“老”,实际上是一种心境,走过千山万水,跋涉荆棘险滩,曲线爬升又缓步向下,从年轻走向暮年,此间人生曲折,是人之常态,因为没有什么人一生顺遂,那只是停驻在不可能实现的祝福词语中。看尽春花秋月,也尝遍繁华落尽,回望出发的地方,将之付诸文学或其他形式的艺术,抵达精神的故乡,心花更加灿烂。 我的故乡回望是心心念念的“石佛寺街”。准确地说,这座长江中游北岸的鄂东小镇,把我送出去后,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竟然把她忘记了。也许那时太年轻,远方有太多的诱惑,精力过剩,把绝大多数的时光用在对未来追逐上,鲜有时间回望故乡,少有停驻;也许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来适应;也许,在城市发展,迫于生存压力,或对更好生活的追求,耽于幻想,当然也许是刻意的忘却过往的伤痛,童年的阴影,少时的不堪 ……年轻时有太多的理由回避“回望”,选择了遗忘。但是,终有一天,她会出现在你梦里,触碰心底的柔软,让你情不自禁地回望故乡,心里一刹那感动。 当我动笔写《石佛寺街》时,所有的回忆和往事,都齐刷刷地涌来,根本不需要做任何铺垫,宛如潺潺的山泉涌在笔下,源源不断。我想,这是岁月结的果,更是故乡在冥冥之中的丰厚馈赠。 写故乡并不难,但要写得出彩并不容易。也许,最讨巧的方式,就是非虚构写作,写成散文,或者时下流行的大散文。我觉得不过瘾,更倾向于小说创作,在更多自由度的创作空间,再造一个文学的故乡,享受虚构之美。 小镇是一个有意思的文学样本,曾经是那么多作家笔下纵横自如的版图。在我的眼里,她还是乡村的城市,是城市的乡村,这种特殊角色,别有意味。 或许与出身于理工科院校的思维有关,从一开始我就试图建立一个时空概念,首先通过街道的建筑物,建立一个物理上的空间,再把关联的人植入进去,装入时间元素,任凭所有的人物在特定时间轴里,在“石佛寺街”上,穿梭时空,上演悲欢离合。这条街不是简单的空间,而是流淌着时间,承载着希望和泪水,跳跃着生命,人们在这里奔波、生活和呼吸。这条街是有灵魂的。 我特别选择了富有代表性的五栋建筑物来书写,并作为小标题,试图进行形式上的微创新。海德格尔说,建筑一旦矗立在大地上,它就是有生命的。这五栋建筑物,实际上也是20世纪90年代中期之前炙手可热的五个公共单位,如供销社、粮站、水利站、邮电局、广播站等,他们曾经在计划经济时代辉煌无比,但是在时间巨轮之下,经受二十多年变革洪流的冲击,要么被碾落,要么被抛弃,要么断臂求生,要么蜕变——他们命运一一被巨变,令人不胜唏嘘。当然,这些建筑物命运变迁只是丰厚了背景,我们关注的还是人,鲜活的个体,个体的命运,具象的细致入微的人,以人的命运感托起一个小镇的历史变革,以对小人物的书写来消解宏大叙事的虚妄。与此同时,把记忆和想象中的人物都打碎,重新组合成文学意义上的人物,使其尽可能地富有典型性。 当沉浸于小说世界的“石佛寺街”,我看到街道上那些岁月蹉跎,闻到了稻花香,听到了小镇少年伙伴们在奔赴中蹄铁生风。他们一路向前,从盛开油菜花的田垄之间到轰隆向前的高铁、钢筋水泥密布的城市、霓虹灯,他们穿越时光隧道,欢欣、悲伤、失去、获得,体验着魔幻般人生历程。他们理所当然是时代河流的一部分,即使外界喧嚣,他们依然那么宁静,那么暗流汹涌——他们就是春潮浩荡的长江之水。 我爱他们。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