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近,我才想明白一件事,谈小说一定要把长篇小说和短篇小说分开,不能笼统地讲小说如何如何。因为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太不一样,它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一套工艺、一套认识、一套独特的操作过程。所以我要谈的仅限于短篇小说,不一定适合长篇小说。 小说的核心是发现,发现靠的什么?靠的是想象。想象靠的什么?靠的是经验。对于小说来讲,经验到发现不是一个直通车,很多时候发现具有隐蔽性,这也是写作小说的一个特别大的难题。很多时候我们的写作陷入苦恼,经过虚构、加工却没有超出经验的范畴,然而小说就是要突破经验的禁锢。 虽然我一直在从事长篇小说创作,但一个作家不写短篇小说是非常大的遗憾,最近两年我开始写短篇小说。我给自己做了一个规划,先把自己直接的经验记录下来,把我童年的往事、我生活的北京胡同、我上学的经历,一篇篇地写出来。于是一来二去,竟然写了一个集子,取名《北京:城与年》。札记过程中,一些地方就已经让我有了写短篇小说的冲动。比如 “九一三事件”,对我的震动非常大。事发当天谁都不知道,一直是绝密,直到那年“十一”没搞游行,大家才知道出事了。具体是怎么回事也不清楚,年底传达文件彻底知道。 这里的直接经验是什么?是震惊。巨大的震惊。但这里有个问题:对公众而言,9 月13日当天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我就如实写了9月13日什么也没发生,写了两个学生干了什么,跟每天一样。再写传达文件那天,而对公众而言,这天才是9 月13 日。一个接近白痴的学生,一个他的好朋友,每天上学两人一块儿走,经历了“两个9月13日”。这是形式上的关键因素。第二是这个事件带来的震撼。第三是写白痴孩子的崩溃:狂奔,失踪。写完之后,发现这仍是直接经验,是社会学的主题,不是文学主题,不是“唯有小说所能发现的”。所以又增加了一个情境:他们上学的路上有一个叫九道弯儿的小胡同,这个胡同出现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巨幅色情画,这样,在受到一个巨大的政治刺激和又一个色情刺激后这个孩子才疯掉,失踪。这样文学多了,增加了隐喻性,但仍未脱开震惊社会学主题。于是继续想象一年后这个孩子又回来上学了,这回是真的白痴了,谁都不认得了,但保留了等伙伴一块上学的习惯。有一天,伙伴没有出现在两人平时等的地方,这个白痴孩子就一直等,等到下学了还在等。写到这时我才突然发现,这个小说的主题是等待,因为这时的等待太意味深长太文学了,然而它又如此的隐蔽,深藏于经验之中,不经过艰难的想象很难发现。就是说个人经验、想象和发现的关系是曲折的,但这也正是小说的所在、文学所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