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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夫：这是一篇很好看而又让你一下子或两三下子看不懂的小说，我比较喜欢这样的小说，从不明白到明白，这会给人一种快感，写小说，有时候就是想给人一种这样的快感，但末必是每个作家都能把这种快感带给读者。这也需要一种平心静气，当然是作家的平心静气，而有些作家是急吼吼地要想把自己知道的一点点滥事告给别人。你在这方面做得特别好，既沉得住气，又会调动我们的胃口，感觉你是个坏人，坏人是有魅力的，好人一般没这个效果，你说说你面对这样的生活，先想的是什么，凭什么写，凭什么让我们看。 罗望子：现在的问题，就是装的人太多。装的人多了，大家都把装当正经了。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现象，凡是流传下来的文学经典，都是不太正经的。《红楼梦》正经吗，贾宝玉和作者一样痴。《包法利夫人》正经吗。还有《安娜·卡列尼娜》。坏一点不是坏事，坏得有魅力，有指引，那就是一种境界了，所以他们才成了经典。写这个小说，我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和读者和别人一起，看看生活坏成了什么样子，还有没有挽救的可能。 王祥夫：说真的，二十多年前写小说，我从来都没想到过担当这两个字，而现在，时时刻刻被这两个字压得直不起腰来，好像才明白小说在我们手里应该有什么用。我不管人家80后90后怎么想，猫猫狗狗各有各的门道乐趣，而我，永远不可能改变的是写小说就要问一下自己这一次冒了多大的险。我觉得，写小说有时候就是冒险，对于航海家来说风平浪静是最没意思的事，但碰到浪如山涌又担心把船给翻了。你这篇小说，读下来让人感到有些不安，能让人感到不安才是好小说，如果哪篇小说读的时候让人总感觉里边有不停的拍击给这个时代的掌声，那我就不会看了。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收获》，能发这篇小说，我以为《收获》是有担当精神的。问题是，如果，所有的刊物都没了这种精神，我以为，刊物会荒漠化。 罗望子：是的，汹涌无序的生活让我们不安，才有了表达不安感的强烈欲望。我们就是小说里的那些人，被裹挟着，时刻处于失控状态。写作者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有清醒的时候，他的不安也是清醒的，他希望通过表达这种不安，至少能够实现自救。他实在不想看到，生命之舟，真的就那么翻了。至于读者能看到些什么，感到些什么，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 王祥夫：我当然明白读者希望看到什么，读者会傻到希望在我们的小说里读到《新闻联播》的内容吗？他们希望读到我们当下的、新时代的、一天比一天好的、不能再美好的生活背后的不好，我起码是这样的。我就希望看到不好，这就像是医生。我们这个时期，太美好了，而这太美好的生活中是不是有些失序？社会生活的失序，也就是有那么点乱？乱字不好听，就让我们用“失序”这两个字说事，面对失序的社会，你心里乱不乱，你是怎么通过小说调整你的心情，你又是希望自己用小说怎样去影响读者。从根本上讲，作家一生下来就是想着怎样去影响别人，你说说，面对社会失序，许多人都被像破船一样搁浅在那里了，面对这种现象，你先告诉我该怎么办？ 罗望子：这个夏天，我看了几集《一起乐队吧》。郭采洁领队的犬舍乐队被淘汰了，但他们留下的一首歌《搁浅的人》，让我印象特别深刻。那些天，我散步时，几乎天天循环播放这首歌。年轻的一代，他们同样自觉意识到了自我的搁浅。而我这些年的中短篇，基本上都是在描写那些搁浅的人，他们在生活中的堕落、困顿和迷茫，比如几年前发表的《邂逅之美》，还有《干扰》《针箍儿》《寒食帖》等等，他们都在努力寻找方向。实际上，我们共同面对的，就是失范的时代，我们如何自处的问题。 王祥夫：别说老百姓迷茫，我现在都迷茫，以前是登山是山，涉水是水，现在是懵逼，山不是山水不是水，雾头雾脑。现在写东西也真麻烦，以前是说假话害羞，现在是说真话害怕。能不能不说话？如果不说话，就没作家这个职业了。你这篇小说好，好就好在让人明白，艺术有时候真可以让不能存在的东西有了合理性让它存在了。我们都知道，会说与不会说就是不一样。你这篇小说，看完让人觉得你真沉得住气，好作家必须要沉得住气。这篇小说在写作上是波澜不惊，这样的小说其实在写作上难度很大，虽波澜不惊，但还要把读者牢牢牵住。这就要看一个作家的水平。稳稳的让你跟着我走。这是你小说中特别自信的一篇。 罗望子：你过奖了。不过，早先我还真有一个短篇小说《单身汉》，发在《作家》杂志上，写一个男人的失语状态。他不想说话，不想和人打交道，也不想结婚。他为什么失语，就是他无法面对失范的时代。失范体现为失序，根源在失信，才有了为老不尊，尊老被讹。他逃无可逃，就到山上看守水库了。在那里，他似乎重新找回了自己和生命的价值。《容易记》的主人公也一样，他知道自己堕落的一面，他想抵抗，哪怕这种抵抗是无力和无效的。 王祥夫：你说得好，失序来源于失信，我喜欢加缪，秋天的时候我又把他的《局外人》看了看，这次是只看他前三章，连着看了六七遍，真是精彩。加缪是个有想法的人，你也是有想法的人，看了你这篇小说就明白了你。我们现在，任何人都无法宣布小说方向的新转折，但可以告诉熟悉你的读者你的新变化。现在许多人都在写与世隔绝的东西，但你是在入，入得更深，这一点，我表示对你的敬意。我们无法拒绝一切意识形态，但我们总是想拒绝，想自己找到自己的意识形态，起码，在你的小说里有一种你自己的意识形态倾向。这篇小说还有个好的地方是严肃认真而又不矫揉造作，让人能够听到沉思的声音。 罗望子：我个人认为，《容易记》的高潮不在于情节的走向，而在于思辨的力量。生活的不安与危险，时刻会扑面而来，迷茫中的思想才能保持清醒。不仅貌似成功者在思考和思想，新的一代也在思考，就像小说里的女研究生所提交的论文提纲，对历史的思考一样，它无关对错。也像《邂逅之美》里那个茫然姑娘一样，无论生活怎么打击她，还在追问与思考。思想和思考所带来的人物之间的心理碰撞，才是我重视和想展示的：他们不想被搁浅，他们都希望回到正常的轨道，正常地活着。 王祥夫：当下的三失，失范、失序和失信。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无论是纯文学还是网络文学，都风吹草动地迅速体现出了某种局限性。关于生活的新发现和形式上的新进展，其实都进入了一种平和保险的低劣的复制，在这种自保无事的复制中许多作家都僵化了他们的才能。但你的这篇小说表现了你的内心的不安，怎么说呢，我作为一个作家，读你的这篇小说，喜欢它的思考的纯洁性，而不是这个社会的思想方法的残余。 罗望子：思考总是要独立的，也许还走在一条错误的路上。思考的价值不仅仅是可以带来选择，而是思考本身，就意味着，我们对当下的生活，对这个时代，还没有完全失去信心。 作者简介： 王祥夫，著名作家。文学作品曾获“鲁迅文学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杰出作家奖”等。 罗望子，原名周诚，1965年2月生于江苏海安。1986年开始写作，2002年调任为江苏省作协专业作家。先后在《花城》《锺山》《收获》《作家》《十月》《人民文学》《天涯》《山花》等刊发表小说作品四百多万字。中国作协会员。曾获紫金山文学奖，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雨花》《青春》文学奖。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