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画的时候,让若有若无的音乐以锐角袭击我,对形成完整的叙述内容与言说方式很有帮助。视觉语言和听觉语言在表意上吵闹,却于概念里互补叠加,我清晰地感觉着自己对于画面派遣的某种热忱与耐心。 写小说截然不同。绝无音乐。最好安静地能听见一根针的坠落。如此这般,无数的局部才能从我的仓库底部轰隆翻卷而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老城倾斜的阁楼上,小提琴家经常教学生练习老柴的D大调协奏曲,每有行云流水从窗口溢出,楼底下的修鞋匠就知道是小提琴家在做示范了。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栈桥西边的夜色里,小提琴曲与潮汐应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多出一份神秘。据说当时的人们心事重重,只能在不被发现的地方做一个短暂的真实的自己,用音乐质问,用音乐哭泣。 再往前,1935年9月10日,《青岛民报》发了四篇文章,《介绍中国提琴制造成功者》《音乐家王玫》《一位忠诚的艺术者给我的印象和思想》《我制造提琴的经过》。这四篇文章提供了相同的信息:中国第一把小提琴出自青岛;制琴者是著名音乐家王玫。后来,王玫又做了二十多把小提琴,送给贫困的音乐爱好者和学生。 任时光兜转,我的蓝色城里,琴声从未停止。又或者,音符就是这一方的基因密码。胡三韩五存在于此,再妥帖不过。他们穿着连体工装,满身木屑,师法于自然,天赋异禀。第一次接触胡三韩五,是因为我所负责的报纸版面正在进行“匠人故事”报道。我写了烧陶的、做船的、修表的……某天路过一所德式老房子,眼前忽然一亮,制琴的!那是2014年早春。 胡三韩五对我这个“名记”并不待见。甚至有些冷漠。我的采访似乎影响了胡三做琴头,问他,爱答不理。韩五相对随和一些,他负责打打圆场。我站在半成品、木屑和工具之间,不怕尴尬。大半个版面的报道很快出来了。再去琴作坊,胡三韩五态度热络起来。倒不是因为这篇人物故事让他们出了名,而是我的笔墨没有跑偏之缘。“你对木头的把握挺到位。”胡三说。“没想到你懂古典音乐啊。”韩五说。 写《制琴记》,我的意念里一直回响着属于它的音乐:胡三敲打木头的咚咚声;琴童吱吱呀呀的青涩之音;演奏家遇到一把好琴时即兴而起的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这些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一次次地打磨着我的耳鼓。 每个写作背后的秘密就像大海深处的鱼群一样繁复,从局部到整体,是对自由的向往。月亮在尾声里升起,它是高音E弦上的颤音。银光倾洒,洗涤众生,更照见胡三韩五的初心和匠心。他们孤傲,执著,只为美善低头,绝不媚俗。他们的琴音给物欲嘈杂带来了诗意留白,是小人物对于大时代的深情抚摸。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