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者 | 参商之分与兄弟异路
     
    言书者第23期 之 度尽劫波（三）
    

1906年，二十五岁的鲁迅突然接到催他回乡的家信。有时一天能收到两封。原来，家里早已给他定好一门亲事，母亲要他回去完婚。
     
    催得这样急，是因为家乡有了传言：鲁迅在日本和一个日本女人结婚了，夫妻两个还领着孩子在神田区一带散步！鲁迅的母亲听了十分着急。
     
    鲁迅的未婚妻朱安，是绍兴丁家衕人，家境比较富裕。鲁迅不愿意接受这桩婚事，但母命难违。
     
    进了洞房，见了新娘，鲁迅的脸更加阴沉了。他几乎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当初，他听说未婚妻是小脚，曾提出要求对方放脚，但朱安害怕人们议论，没有照办。
     
    鲁迅在楼上只住了一夜，第二天就独自睡到书房里去了。
    
    鲁迅，摄于1909年
     
    鲁迅这次回来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带作人一起去日本。到达东京后，二人住进了本乡汤岛二丁目的伏见馆。初来乍到，所见所闻使周作人惊奇和兴奋。

周作人喜欢简单朴素的生活。只买了一张小几放在窗下，再置两三张坐褥，就可以安居。客人来了随处坐。几前看书，倦即倒卧，不必另备沙发。
     
    鲁迅原打算留在日本继续从事文艺运动或者去德国深造，但现实已不允许。其时，周作人与一个日本女子结婚，生活费陡然增加；母亲也来信说，绍兴家里经济拮据，希望他能工作赚钱，补贴家用。
     
    此前，好友许寿裳已经回国，在浙江省两级师范学堂担任监学（教务长），鲁迅去信托他介绍工作。许寿裳把他推荐给学堂监督（校长）沈钧儒，沈钧儒表示欢迎。
    
    鲁迅编《生理讲义》油印本
     
    鲁迅独自一人在学校生活。他平时不爱说话，喜欢凝神独坐。同事们觉得他有些高冷。
     
    他每个月的收入，一部分补贴家用，一部分寄到日本，接济周作人及其岳家。每月大约寄六十元，有时还要多一些。
     

作人夫妇的安逸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鲁迅和三弟的收入并不多，家里的田产差不多也已卖光，实在无法负担他们在日本的开销。不得已，鲁迅写信催作人回国。作人回信说，自己还想到法国留学，实际上是不想回来。鲁迅不得不亲自赶到日本催促，夫妻俩这才不情愿地回到了绍兴。
     
    辛亥革命后，革命党人王金发进城组织了新政府，自任都督，采取一系列措施，稳定秩序，安抚百姓。王金发任命鲁迅为师范学堂监督，范爱农为监学。
     
    鲁迅在山会师范学堂监督的职位上，很想有所作为；但王金发第一次拨给学校的经费只有二百元，远远不够。没有经费，学校就办不下去，鲁迅处境很艰难，离开是唯一的出路。幸好不久便有了一个机会。其时在南京政府教育部工作的许寿裳向教育总长蔡元培推荐了鲁迅，鲁迅接到邀请便去南京任职了。
     
    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只当了三个月，就让位给袁世凯。蔡元培到北京继续担任教育总长，许寿裳和鲁迅都随部到了北京。
    
    鲁迅致蔡元培信
     
    1917年，作人接到大哥的信，要他到北京工作。

从1919年初开始，鲁迅四处看房，7月间，终于选中了新街口公用库八道湾胡同罗姓一家的房屋。11月21日，鲁迅和周作人一家搬入八道湾新宅居住。
     
    1919年12月初，鲁迅请假回乡。鲁迅和周作人在北京购买房产的同时，家里也开始做些准备。在家陪伴母亲的建人，已经把该卖的东西卖掉；将寄存别人家的物品分类登记，写成《绍兴存件及付款簿》。25日，一家人上船离绍，亲戚朋友前来送行。此后，这里真正成了“故乡”。
     
    周家住进八道湾，开始了全家大团圆的生活。
    
    八道湾十一号
     
    建人到北京，意味着失去工作，失去了养家糊口的能力。
     
    周家的家政由二弟媳妇羽太信子主持。全家是有饭大家吃、有钱大家花的经济共同体。家庭生活是由各种各样的琐事组成的，日常总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然而又都在情理之中的矛盾。不平均和不平衡很快就显现出来。三兄弟有的挣得多花得少，有的挣得少花得多。大体上说，鲁迅属于前者，建人属于后者，作人居中，挣得多，花销也大。
     
    建人的处境显得尴尬。好在建人的妻子羽太芳子是信子的妹妹。两个哥哥体谅建人的困难，信子和芳子又有姊妹情，这样的状态也能维持下去。

保护伞下的生活是压抑的。在八道湾十一号，建人成了大团圆梦想和经济共同体的陪衬。他难以忍受这种状态，就请两位哥哥帮助找工作。1921年9月，建人匆匆离开妻子儿女，告别大家庭，启程赴上海商务印书馆工作。
     
    1923年7月14日，通常到后院用饭的鲁迅，在日记里写道：“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
     
    7月19日早上，周作人派人把自己前一天写好的信送给鲁迅。8月2日，鲁迅搬出了八道湾十一号。八道湾十一号，这个周家“中兴”的大宅院，竟成了兄弟离散的伤心地。兄弟失和，至今仍是一个谜。
    
    一九二三年七月十八日，周作人给鲁迅的绝交信手迹
     
    兄弟失和以后，鲁迅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没有了谈话对象，没有了知音。现在，许广平成了鲁迅的对话者。
     
    鲁迅比许广平大十八岁。1926年，鲁迅和许广平确立了恋爱关系，即意味着北京不能住下去了。他们决定一起去南方。
    
    1925年3月11日，鲁迅收到许广平来信，当即复信

1936年，鲁迅因病逝世。一年后，日军全面侵华，中国军队败退，北平沦陷。
     
    周作人把苦茶庵改名为苦住庵，决心坚持下去。最终，周作人还是同日本侵略者合作了。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抗战胜利，举国欢庆，政府还都。12月初的一天，军警包围了他的住宅。周作人先被拘押在北平炮局胡同的陆军监狱，半年后，押解到南京受审。
    
    周作人由军警押送前往南京首都高等法院接受审判
     
    1949年，国民政府准备撤离大陆，监狱的犯人面临疏散。周作人获得保释。8月，回到北京。政府考虑到他精通多种外文特别是古希腊文，请他做翻译工作。许广平和周建人来到北京则准备参加新政权的建设。
     
    1967年，红卫兵冲进八道湾，对他施行专政。在屈辱中，周作人离开了人世。
     
    周建人在政治上倾向共产党，积极参加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民主运动。1948年，建人加入中国共产党。新中国成立后，周建人出任要职，成为三兄弟中最长寿之人。
    
    三兄弟晚年留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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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以鲁迅三兄弟的生活思想的发展脉络为主线，勾勒出三兄弟从早年的兄弟怡怡，到中年的动如参商，到周建人独以高寿终老的恩怨离合，劫波度尽，恩仇未泯，令人唏嘘。
     
    从晚清到民国，从抗战到新中国，从启蒙到革命，行文叙事以风云激荡的百年时空为背景，带出一代知识分子群体的姿态和命运。
     
    作者数十年来从事鲁迅及新文化研究，材料宏富，选取精当，文字间更寄寓了深沉的体悟和感触。本次大幅度全面修订，充实材料，标注引文，增补插图，图文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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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人民出版社读书会微信公众号
    责编：隋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