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兰》这个小说,是我去年在马德里写的。马德里,距离中国多么远,飞机直航需要十四个小时。而去年,二〇一八年,离小说里所写的事情,比十四个小时更远,比万里的路程更远。 因为远,地理上的远、时间上的远,就产生了一些回忆和眺望的效果。我沉浸在一份回忆里,眺望着生命中远处发黄变淡的旧事,它们亦真亦幻,它们有的是真实发生的,更多的,则是我用想象来填补和编织的。这些人物,好像也是确有其人,但是,他们是我隔着几十年时光所看到的,是在无比遥远的异乡以虚构之眼所看到的。 我试图以残存的童心,用少年的视角,来还原那一段真真假假的往事。 那时候,我的父亲,确实是成立过一个文艺宣传队的。他拉手风琴、拉京胡,都是自学的。小说里写到,那个父亲,在还没有买来一架手风琴之前,他用硬纸板做了一个键盘,另外做了一个贝斯。都是用钢笔,把黑键白键,还有贝司的圆点画在纸板上。他就把这两块纸板挂在胸口,当作真正的手风琴来练。后来,手风琴买了回来,因为是夏天,蚊虫太多,他就躲在蚊帐里练琴,练得汗流浃背。他带着我们这支由少男少女组成的文艺宣传队,去部队农场演出,吃炊事班战士亲手磨制的豆腐。大家所坐的木船,在浩淼的湖里航行,许多人都晕船了。没有晕船的人,则在橹声里,一齐唱着歌,把他们会唱的歌全部唱了一遍。这些事,在我的生命里,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它们似乎并不能构成故事。 而我在二〇一八年,在遥远的西班牙,决定要写一个暑期小文工团的故事。我决定让我们父子来充当这个故事的主角,来串起一串回忆和想象,也许是一件有意思的事吧! 写作的过程是愉快的。 愉快的往事,被回忆出来,被想象带动。它们在虚构的推动下,仿佛风推着天上的流云,在湛蓝的天空上微妙地变幻出有意思的造型。 我拖曳着回忆,也被想象拖着走。 许多几乎要被遗忘的人和事,在写作的过程中,神奇地冒了出来。这比参加一次同学会有意思多了!是的,人与事,差不多已经被彻底遗忘,但因为写作的关系,它们又浮现了出来,就像一些星星,因为夜空的纯明,它们隐约地显现在黑暗的角落,被安静的目光发现。 曾经那么亲切,在久远的遗忘之后,又给人以惊喜。 它们——那些人与事,友好地向我聚拢,以独特的笑容,还有古怪的习惯,进入到我的小说中,和我一起欢笑、哭泣,一起将那个夏天还原出来,煞有介事地演绎出来。 我把它写成了一部轻喜剧风格的小说。那里面的幽默,是属于曾经的我的,是属于那个遥远地方和遥远时代的,是亲切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掌一样的。 我自始至终都很清楚,我是在写一部少儿小说。写的是少年的事,它的悲欢,应该是少年人所能理解的悲欢;它的趣味,应该是少年人乐于接受的趣味。 这两年,我不仅写了这么一部少儿小说。我写了很多,几乎把写作的重心,都转移到这上头来了。我像是突然回到了少年,我发现自己沉浸在这种趣味中,变得清澈而快乐。 当然,我并不是说少年阅读的趣味应该是简单的、缺乏深度和厚度的。我不这样认为。少年的心里,是有着太多的复杂情感与思绪的,从这一点上讲,它与我从前写的那些小说,与所谓的纯文学,在本质上是没有区别的。 其文学的属性,并没有被改变。 儿童文学,依然是以文学的品质为第一要义的。这一点,安徒生早就用他的作品向世界昭示——他的那些童话,堪称伟大的诗篇。而我从前所读的《格列佛游记》《汤姆·索亚历险记》和最近所读的一些当代儿童文学作品,都在以丰饶的色彩证明着这一点。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