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令彬 摘要:丘逢甲曾经撰写有《忍冬藤花馆笔记》一书,今人从未见过。笔者在新加坡《天南新报》中辑录到其中的八篇,数量虽然不多,也可从中看出丘逢甲对地方风土人情的关注,是不可多得的研究丘逢甲笔记体的新材料。 关键词: 丘逢甲 《忍冬藤花馆笔记》 辑佚 《丘逢甲集》中收录的《致丘菽园信五封》的第一封信,丘逢甲对邱菽园说道: “著作之功,兄真可谓勇猛精进。昔人谓著书如采金于山而一日铸成宝,非杂收旧金也;余谓苟入洪炉熔化,虽烂铜坏铁,皆成有用之材。弟向有笔记数种,今散佚矣。年来杂记闻见,有所谓《忍冬藤花馆笔记》者,亦收烂铜坏铁者也。今拣录可登诗话、可入报章、可助谈谐者,以供一粲。弟尚未编辑成帙,大作记必次第先出,视此烂铜坏铁可入洪炉熔化,当源源稗贩奉送也。《挥麈》何时刻竣?此间函询者已纷纷矣!”[1] 此信约写于1899年中元节后、中秋节前,彼时丘逢甲与邱菽园通信密切。邱菽园十分仰慕丘逢甲的抗日保台义举,因此在自己主办的《天南新报》发表了丘逢甲的大量作品。当然,邱菽园自己也是少年才俊,颇得丘逢甲的赏识,丘逢甲曾为他的《五百石洞天挥麈》《菽园赘谈》等书写序。此信中讨论的即是邱菽园的这种笔记体杂著,从叙述中我们不难看出丘逢甲原来也喜欢此类文体,并著有数种,只是已经遗失。在他的介绍中,我们还知道了他本年(1899)以来所写的杂记闻见,“有所谓《忍冬藤花馆笔记》者”,此书《丘逢甲集》未收,当是遗失不见。信中丘逢甲希望邱菽园方便时可将它们登入报刊或引用到其《挥麈拾遗》中,《挥麈拾遗》一书笔者未见。倒是在查阅新加坡《天南新报》时,无意中在其《本地新闻》栏目看到了丘逢甲的几篇佚文,笔者相信它们应该是丘逢甲《忍冬藤花馆笔记》中的部分佚文,也就是丘逢甲寄给邱菽园希望刊登或引用的一部分,因此急忙录入,以公诸同好。新加坡《天南新报》上的这些文字共有八篇,或长或短,署名也各个不一样,笔者在每篇文字下略加案语,以介绍其出处情况等。 一 《陈三五娘实记》 泉州、潮州皆有白字戏,盖科白演唱皆用土音者也。其中有所谓《陈三五娘》者,泉潮两班所演略同,其情节则不外如昔人所作传奇所谓《荔镜奇逢》者。潮人所著《韩江闻见录》亦记其事,则与俗说小歧,且谓潮州城西北有地名花园者,即五娘故居妆楼遗址,约略可寻其地,今尚种花,多黄姓,似其事较实而有征。然皆谓明人,不谓宋人也。唯嘉应谢质我孝廉言:“曾见潮州陈氏家谱云:陈三者,五代末割据泉漳之平海节度使陈洪进子三郎也。洪进裨将黄氏有女五娘,国色也,已许字三郎矣,而黄氏得罪洪进奔南汉。南汉主仍令守潮边界,三郎亦美男子而多情者,以思五娘故,游猎界上,冀或一遇。乃黄氏则别以五娘字守潮将林将军之子,嫁有日矣,五娘不愿也。三郎闻之,因约猎徒侦其出,要而夺之途。洪进治家严厉,三郎未敢归告,与五娘迁延界上。林将军闻耗,率兵越界围之,双双获至于潮。先是,洪进与南汉约,各勿受叛者。三郎乃强以来讨叛将为辞,五娘事则尤以先娉而黄乃背盟,侃侃自辨,林将军不能决。因取以归之南汉主。南汉主惊五娘之美也,欲夺之。五娘死自誓,卒不得夺。洪进初怒三郎甚,置不理。三郎母有宠于洪进,以其子之不归也,日夜哭。洪进乃为遣使,请之不得,以重币赎之,久之,乃并遗还。三郎以辱于南汉为耻,力劝洪进归宋,并以南汉可取状陈于宋祖,而引宋师逾岭,遂灭南汉以归。三郎入宋官郡守,与五娘偕老,子孙泉漳潮皆有之,今甚盛,其夫妇合葬墓犹在,洪采春亦附其侧。采春者,五娘媵,亦绝色云。”考《宋史》,洪进归宋为乾德二年(964),南汉灭乃开宝四年(971),洪进归宋在宋灭南汉先。此事容或有之,而史固不载,然实奇而可传。海阳谢安臣孝廉思演其节目为新院本未成,若得妙曲名伶红氍毺上,儿女英雄千秋佳话,较世传之荔镜俗腔,当大有雅郑之别矣。予曾纪以三绝句云:“夺取鱼轩射雉场,此身仍属旧檀郎。美人甘为多情死,不肯昌华媚汉皇。”“彩凤辞笼恨未忘,九天呼吁缚降王。赵家若赏平南策,第一功臣是五娘。”“艳词空著荔枝香,磨镜遗闻事渺茫。谁改五花新爨弄,英雄儿女再登场。”似尚未足以表之也。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10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邱仲子漫稿”。 二 《老虎公》 业葬者号形家,故葬师葬地辄喝形以惑人。然往往因形而多生禁忌。如“饿虎形”,子孙不敢上坟,恐其噬人也。“睡虎形”则上坟不敢鸣鞭炮,恐其醒而噬人也。种怪论士大夫且信之,乡愚无论矣!海阳王元龟尚书,名大宝,南宋名臣也。著述甚富,其目见《宋史·艺文志》,今全佚矣!其事迹亦载宋本传。生平不附和议,与王梅溪先生十朋齐名,曰二王,又曰二龟,以梅溪字龟龄也。乃今则人不龟之而虎之矣,其墓在龟湖山中,墓志铭则胡澹庵先生铨笔也。葬师亦喝其墓为虎形,潮人之称尚书也曰王老虎,其子孙亦自称为老虎公。述其生平,尤多齐东野语。故问人以元龟先生,学者或不之知,问人以王老虎则人人皆能言也。予祭丰顺丁雨生中丞师,文有云:“如元龟之气节,人乃以老虎为称;如仁夫之功烈,人乃加以独角牛之名。”有慨乎其言之也。仁夫,前明名臣翁尚书万达字。俗谚谓“广东独角牛,斗死江西一栏牛”,乃由尚书言之极谬。其墓在大埔之三河镇,俗所称为“日受千人拜,夜受万盏灯”者也。盖三河为客舟所萃,墓正向河舟,人用力若鞠躬而拜,夜则船火如繁星也。乃葬师亦喝为虎形,至今其子孙皆无敢上坟者。此亦一老虎公,乃人不虎之而牛之,何耶?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13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蛰庵”。 三 《虱母仙》 潮人最信风水之说,其图谶往往托之虱母仙。虱母仙者,明初何姓名野云,或云陈友谅之军师也。友谅败,遁来潮,有王景略扪虱而谈、王安石虱游相须风,故人以是目之。仙之者,神其术也,盖来为人葬地,得其葬者皆致富贵,后且成大族。潮阳东山多奇石,其麓有卧石,仰而凹,其上有立石,俯而凸,人因目之曰石阴石阳。日初出则石阳之倒影入阴中。虱母仙为林氏葬石阴,苏氏葬石阳,两族后皆甚盛,惟石阴最忌人以除夕置物其凹中,则次年林氏必多非礼事。故每岁除夕,林氏必遣子弟牢守之,此亦可笑矣。乃有葬师告林氏曰:“阳盛则阴必衰。”林故城居近东山,苏居乡绝远。林氏因令人凿石阳四周,示若阉然者,既而两族皆不利。有葬师诧曰:“孤阳不生,独阴不长。幸阉未殊,尚可以法医之,不然则两族绝矣。”夫阉石者固奇谈,医石者亦奇谈。然石若能言,定怪虱母仙作俑,置两枯骨为石无穷之害,致阴阳不安也。虱母仙卒,无后,葬者家皆为之祀云。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15日“本馆新闻”栏目,笔者认为不论题材内容还是风格,此文皆与前一天的《老虎公》相关,其作者虽署名“潮州来稿”,但实为丘逢甲无疑。 四 《不祥金》 台北鸡笼山下有溪出金,然采之则地方辄有大变革。前明时,荷兰据台,采之未几,郑氏入台。郑氏季年,采之亦亡。光绪壬辰、癸巳间,金复大出,始而民来,继而官采。有以荷兰郑氏事为言者,有识者咸笑为迂。然不三年而台遂割归日本。夫地出五金,本资人用,何此金一采遽生祸变,岂会逢其适耶?抑别有至理在耶?予《忆台杂诗》云:“鸡笼山畔阵云阴,辛苦披沙一水深。宝藏尚存三易主,人间真有不祥金。”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21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蛰庵居士”。文中诗歌《丘逢甲集》卷六有收,诗题下有注“《忆台杂咏》之一”。 五 《闹大令》 粤东有某县前古后朱两大令,皆不洽民望。某生,县名宿也,为之联云:“纵恶役,毒平民,老古董腹中有蛊;信劣绅,害正士,小朱儿眼底无珠。”一时颇传诵人口。国初科场有“抽身便讨,倒口即吞”一联,以载寄园寄所寄说部,久之,遂达天听,致谢吴二公降革有差。此联较之,一拆字,一谐音,各备一格,惜无有载之以传者也。然闻古令实贪猾,朱则人尚谨饬,因误信人言,始终不悟,致兴大狱,冤及士林,此则不明之过。昔人谓清、慎、勤不济以明,则足以误事,信哉!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22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邱仲子”。 六 《逸老堂》 前明,潮州有某尚书者,居乡颇丛物议,入本朝年已八十矣,自署其堂曰“逸老”。有恶之者,夜书其门曰:“逸居无教则近,老而不死是为。”见者无不捧腹。尚书恚,因撤去堂额。潮人颇议尚书易代不死,然实未仕新朝,较聊斋所志之三朝元老,不犹胜之乎!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22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老閼戏笔”。 七 《草包县令》 数年前,粤东某县令茹姓者,贪而妄,与团练局绅某朋比为奸。某亦素为县人所不齿,而切齿者也因各以其品加以绰号。一日,大堂忽见一长联,出云:“兔子局绅,雄扑朔,雌迷离,脂粉好生涯,兔儿神人望同归,子如花,女如花,钻穴竞寻城北美。”对云:“草包县令,有口囊,无底槖,金银遭劫运,草头王地皮刮尽,包一切,扫一切,开门怕遇粤西匪。”局绅徐姓令粤西,人见者以为切当。盖李若农侍郎最恶人谓发匪为粤匪,因特别之曰“粤西匪”,联乃用之以对城北徐公也。其县陋俗,每县令生日,局绅辄为苛派,城乡富民出金公祝,至某尤甚。先一日,局绅送寿帐悬之二堂上,其夕,既为谁何易其字,而令不知也。侵晨,贺客麋集,方偃仰间,一客对帐大笑,既而群客哄堂。令因视之,则寿帐高悬,乃“呜呼哀哉”四大字也。是日为之不欢而散云。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23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蛰庵”。 八 《子游泥》 杨贵妃墓上土可治面瘢,则美人之余泽也。扁鹊墓上土可治心疾,则神医之遗惠也。江南虞山言夫子墓旁土,则最宜种兰,人称子游泥。霍邱裴伯谦明府诗所云“记得冰衙春日暖,竹坞亲取子游泥”是也。予亦有句云:“下邑弦歌惠爱长,天教道学启南荒。千秋墓畔文章土,化作幽兰九畹香。” 案:本文刊登在《天南新报》1899年11月27日“本馆新闻”栏目,作者署名“蛰庵”。文中诗歌《丘逢甲集》卷六有收录,诗题下有注:“虞山言夫子墓土最宜种兰,士人名之曰‘子游泥’。” 结语 丘逢甲的此类文章只在1899年的《天南新报》11月份上刊登,其他月份则杳无踪迹,笔者猜测,这应该就是丘逢甲前面那封信中提到的那些文章。不知什么原因,丘逢甲其后的信中也没有再提到《忍冬藤花馆笔记》,《天南新报》亦不再登载,所以这八篇便成了丘逢甲仅存下来的笔记体杂著文章。 对于笔记体,丘逢甲显然是有自己的观点,如信中他认为:“昔人谓著书如采金于山而一日铸成宝,非杂收旧金也;余谓苟入洪炉熔化,虽烂铜坏铁,皆成有用之材。”“今拣录可登诗话、可入报章、可助谈谐者,以供一粲。”这两句话一方面是他用来评价邱菽园的《五百石洞天挥麈》《菽园赘谈》等笔记体杂著的,其实也未尝不是代表他自己的笔记观。《忍冬藤花馆笔记》虽然遗失,但留下来的这八篇弥足珍贵的短文,亦足以从中看出丘逢甲对地方风土人情的关注,杂取各种材料,融为一炉,也正好印证了他的笔记创作观,是不可多得的研究丘逢甲的新材料。 注释: [1]丘逢甲著,广东丘逢甲研究会编《丘逢甲集》,岳麓书社2001年,第788页。 作者简介:孔令彬,韩山师范学院文学院教授。发表过论文《〈千家诗〉与〈红楼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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