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1年7月2日,爱达荷州凯彻姆的一幢民房传出一记枪声。 海明威从墙上取下那支陪伴自己12年的双管猎枪,倒转枪口扣动扳机,据说打飞了半个脑袋。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都没有被毁灭的“文坛硬汉”,最终走向了自毁道路。 相遇在巴黎:海明威的薄情, 和菲茨杰拉德亲密无间的友情 海明威旅居巴黎时,写下这样一句话:“你是我的,巴黎是我的。”1950年海明威致一位朋友的信中说,“如果你有幸年轻时在巴黎生活过,那么余生无论你在哪里,她都和你同在,因为巴黎是一席流动的盛宴”。 海明威对他文学创作的真正起点巴黎念念不忘,不仅源于他在巴黎度过的窘迫时更重要的是,他在那里遇到了伯乐兼挚友菲茨杰拉德,留下了一段美国文学史上弥足珍贵,又让人扼腕叹息的友情。 1921年的海明威,在巴黎经常挨饿。为了去卢森堡博物馆而不被路途中的食物吸引,海明威要提前规划好路线,从而保持一种饥饿感带来的清醒欣赏名画。那时,海明威为了给怀孕的妻子补充营养,他不得不经常悄悄潜伏在卢森堡公园的喷泉池边,用弹弓偷偷射击来饮水的鸽子。 在巴黎苦撑了四年的海明威,写作上依然没有建树,仅出版过处女作《三个故事和十首诗》。而另一位在巴黎的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已出版了他最经典的作品《了不起的盖茨比》。1925年4月,菲茨杰拉德在一家酒吧遇到了穷困潦倒的海明威。 第一次见面,向往阳刚英雄的菲茨杰拉德被充满硬汉形象的海明威征服。虽然两人的写作风格迥异,但相似的家庭成长经历让他们迅速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海明威认为菲茨杰拉德的才能“犹如蝴蝶翅膀上的细粉形成的图案那样自然”(《流动的盛宴》,黄山书社,林之鹤译,P128),而菲茨杰拉德认为海明威“是个人物”,于是向编辑推荐了海明威,并帮他介绍出版商。 1926年,在菲茨杰拉德的帮助下,海明威的首部长篇小说《太阳照常升起》出版,成为世界著名作家。此后五年间,菲茨杰拉德对于建议和修改海明威的作品比在他本人的作品的投入还多。 生活中,菲茨杰拉德亲切地称呼海明威为“海姆”,海明威称呼菲茨杰拉德为“菲茨”,亲密无间的相处甚至让菲茨杰拉德的妻子泽尔达嫉妒:“我丈夫和海明威他们两个人!哼,他们俩在一起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一对情侣!” 在《流动的盛宴》中,海明威曾记录下这样一个细节。菲茨杰拉德请海明威吃饭,要向他请教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原来,菲茨杰拉德听泽尔达说他不可能获得任何一个女人的欢心,原因在于他“尺寸大小的问题”。 菲茨杰拉德因此而苦恼并请教海明威,海明威把菲茨杰拉德叫进盥洗室一探究竟。经过一番观察,海明威安慰菲茨杰拉德说这仅仅是角度问题,“从上面往下看的时候就显得有点短。” 海明威还建议菲茨杰拉德“到卢浮宫去看看那些人体雕像,再回家用镜子照一照自己的侧像。”(《流动的盛宴》,黄山书社,林之鹤译,P174)。但是,在海明威陪同下看过雕像的菲茨杰拉德依然没有重树自信。 在菲茨杰拉德提携下,海明威迎来创作黄金期,相比之下,菲茨杰拉德则陷入瓶颈期。直到九年后,菲茨杰拉德出版了《夜色温柔》,但不论是在商业上还是在评论家眼中,这被视为平庸之作。面对菲茨杰拉德的创作窘境,海明威选择了“霸道的捉弄”。 菲茨杰拉德曾诚恳地邀请海明威为《夜色温柔》写书评,却遭到不屑一顾。为摆脱困境,菲茨杰拉德以自己巅峰状态后的失败为原型,创作了一系列的散文结集成《崩溃》出版,引来海明威强烈不满,认为这不是男人做的事情,应该自己单独处理自己的问题,而不是把它散布给大众以博取同情。 不久,“失败”后的菲茨杰拉德出现在海明威的著名短篇《乞里马扎罗的雪》中。海明威仿照《崩溃》的故事大纲,在《乞里马扎罗的雪》中塑造了一个名为菲茨杰拉德的失败作家,讽刺昔日提携过他的好友贪求富贵,最终因“对于财富的浪漫的敬畏”毁了一生。 菲茨杰拉德知道后,委托他们两人的共同出版编辑表达抗议,海明威这才将小说的主人公名字改为朱利安出版。随着菲茨杰拉德身患精神疾病,又无法摆脱酒精困扰,以及各自文学创作的差距,积怨渐深的两人最终分道扬镳。 菲茨杰拉德去世三十多年之后,年老的海明威同样被酒精和各种疾病缠身,这才切身体会到菲茨杰拉德所经历的痛苦与绝望,开始缅怀已经失去的友谊,直到选择用饮弹自戕的方式毁灭自己。 多情的猎人:混乱的爱情和婚姻, 成全了自己的英雄精神 海明威是一个精力充沛的男人,写作之余,还沉迷于各种毁灭性的刺激活动:去西班牙看斗牛,在古巴出海捕鱼,只身前往非洲打猎,参加过两次世界大战,和不同的女人调情。 据西方传记作家们说:一生经历过四次婚姻的海明威,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他在十岁时就学会了抽烟,十二岁学会了喝酒,十三岁就有了与女人上床的经历。进入青春期的他甚至公然破坏禁令,十八九岁追求上流社会小姐,与印地安姑娘一起裸泳。 随着阅历的增长,海明威沉迷于女人、美酒、赌博带来的快感中,酒吧和妓院是他最喜欢的娱乐场所,而色情舞会更是令他沉醉其中。 1920年,身负200多处弹伤的海明威从一战战场回国,遇到了比自己大八岁的哈德莉·理察逊,成为海明威的第一任妻子。 两人相识时,海明威既无退伍或伤残军人津贴,又无工作,但哈德莉继承了一笔5万美元的信托资金遗产,仅年息就有3000美元。靠着哈德莉继承的遗产,两人结婚后前往巴黎,海明威在哈德莉的帮助下攻读了法文。 婚后的海明威,依然没有收敛自己寻求刺激的天性,连“偷情”似乎都不屑于偷偷摸摸。据说,他会当着妻子的面“堂堂正正”地爱抚别的女人,比如放荡、沉溺酒色的英国女贵族特怀斯登夫人。他们同行参加西班牙圣佛明奔牛节的经历,成为海明威写出《太阳照常升起》的重要素材。 1926年,哈德莉发现了海明威和其他女人之间的暧昧关系,这个女人就是宝琳·费孚,阿肯色州最大的谷商的女儿。哈德莉当面质问,却被海明威指责其多心。 无奈的哈德莉在婚姻中一让再让,甚至允许宝琳随他们一起去蔚蓝海岸度假。多年以后,哈德莉在日记中写道:“三个早餐盘子,三件晾在绳子上的湿浴衣,三辆自行车。宝琳教我学潜水,可我就是学不会。” “三人行”的关系持续没多久,海明威和哈德莉正式分手,但哈德莉提出一个条件:海明威与宝琳分开一百天,假如一百天后他们仍然希望和对方在一起,她就同意离婚。 在这段日子里,哈德莉写信给海明威,“我们是一家人,我们就是一个人,我就是你。”一百天过后,海明威与哈德莉离婚娶了宝琳。 在和宝琳的婚姻第十一个年头,海明威遇到了记者玛莎·盖尔霍恩。两人发展成暧昧关系后,一起前往西班牙报道内战,直到有一次海明威和玛莎居住的旅店被空袭,他们的恋情才被发现。 一心想挽回海明威的宝琳,不惜向父亲借巨款用来整容,但海明威的回答却是:“你对一个男人越好,他越想快点摆脱你。”1939年,海明威与宝琳分居,并于次年和玛莎结婚。 婚后的两人生活常因工作缘故产生摩擦。据说,海明威曾利用自己的名气抢走了玛莎供稿了7年的工作。后来,玛莎也用同样的方式回击了海明威。就在二战接近尾声的诺曼底登陆时,玛莎第一时间现场报道战况,而海明威却没有机会亲历战场。直到今天,人们记住的是作为战地记者的玛莎,而不是海明威的第三任妻子。 1946年,海明威在伦敦住院,遇到了《时代》周刊记者玛丽·韦尔什。两人见了三次面就走进了婚姻生活。 由于长期酗酒导致的疾病,以及参加两次世界大战造成的军伤,海明威的体力衰退十分严重,一直都是玛丽照顾其生活起居。在此期间,海明威常对玛丽恶语相向,甚至还与年仅十九岁的女孩传出绯闻,但玛丽依旧选择了不离不弃。 她曾对醉酒的海明威大吼:“尽管你竭力要把我从这儿赶走,让我离开你,可你是不会成功的……无论你怎么说,怎么做,除非你把我杀了,把一切弄得一团糟,否则我仍会呆在这儿,替你管理房子!” 海明威的爱情和婚姻,似乎给人一种混乱、毁灭且毫无章法的感觉。或许正是他这种“挥霍无度”的爱情观,让他在充满了杀戮、战争、两性关系的作品中,呈现给读者的多是人性的脆弱,以及支撑脆弱人性的英雄精神。海明威的儿子帕特里克曾说:“在父亲看来,家庭生活是成就的敌人。”在成就面前,海明威似乎选择的是毁灭家庭。 在迷惘中战斗:《老人与海》中的87天, 源于《圣经》故事 海明威曾经借小说人物之口说,“一个人可以被消灭,但是不能被击败。”(《老人与海》,黄山书社,林之鹤译,P66),恰是这种打不败的硬汉精神,构成了海明威几乎所有作品人物的精神骨架,集中体现在《老人与海》的桑提亚哥形象中。 据统计,目前获得海明威外国版权基金会授权《老人与海》翻译出版的国内出版社仅有两家,但市面上却流通着三十多种版本。在这些译本中,翻译家吴劳于1987年翻译的《老人与海》是在内地发行最早的版本。1957年,余光中曾翻译过这部作品,但最早的译者则可以追溯到1945年的译者张爱玲。 海明威创作《老人与海》的灵感,源于根据真实事件写过的一篇散文。 海明威参加过一战后移居古巴,认识了老渔民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1930年,海明威乘的船在暴风雨中沉没,富恩特斯搭救了海明威,两人结下友谊,并经常一起出海捕鱼。 1936年,富恩特斯出海捕到了一条大鱼,但因为这条马林鱼过于庞大,所以在海上拖了很长时间,归途中被鲨鱼袭击,回来时只剩下一副骨架。根据老朋友的经历,海明威发表了一篇名为《碧水之上:海湾来信》的散文。这个故事给予海明威很大触动,开始计划将其写成小说。 4年后,海明威以此为素材构思出一部人与自然的长篇小说雏形,题名为《此刻的大海》。为此还准备了大量素材,比如渔村历史、渔民风俗、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最终,海明威将这些全部舍弃,只写了渔夫的故事。海明威仅用了八周时间,完成了这部简短凝练、紧凑含蓄的中篇小说。 整部小说仅有两个人物,主角桑提亚哥更是被简化到没有子女、朋友甚至没有任何社会关系的程度。简单孤独的背景交代在淡化人物社会身份的同时,更赋予他抽象人类的象征意义,象征性的表达了人生的种种磨难,以及人对待磨难的不屈精神。 虽然小说的故事情节简单,但海明威通过《圣经》故事赋予了他们厚重的象征力量。比如,桑提亚哥曾有过出海87天一无所获的经历,而这次又是84天一无所获,加上之后的3天,正好又是87天。海明威在《老人与海》中设定两个87天,就暗合了耶稣接受魔鬼87天考验的经历。 另外,桑提亚哥在海上奋斗的三天,可以看作是耶稣受难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前三天。小说有一处这样写道: “Ay。”他大声说道。这是一个无法翻译的词,也许只不过是一个响声,就像一个人感觉到钉子穿过他的双手、钉进了木头,不由自主发出的一种声音。(《老人与海》,黄山书社,林之鹤译,P68) 耶稣的受难和复活,与桑提亚哥的失败和成功相互对照,以此象征人在受过磨难之后将获得精神上的再生。在海明威的《老人与海》中,大海象征着人生角斗场,而小说中的马林鱼是强者,鲨鱼是复仇之神,狮子象征着胜利和权威,孩子则象征希望和未来。 海明威作为“迷惘的一代”代表人物,作品中对人生、世界、社会都表现出了迷茫、困惑甚至悲观厌世的情绪,但其间又不乏倔强的追求精神。这种追求表现在他对理性的反思和追问,正如桑提亚哥中反问自己“我不再有好运了吗?”一样。最终,理性促使他冲破宿命论的樊篱,获得真正意义上的人格胜利。 凭借《老人与海》,海明威于1953年获得普利策奖,次年夺得诺贝尔文学奖。 海明威的生平和文学生涯从一开始就争议不断,他以“硬汉”形象著称,又拥有多面性情:他曾在小说里讽刺帮助过自己的菲茨杰拉德,和提携过自己的出书编辑庞德,一度被指责其薄情寡义;他一生四次婚姻都在不断地背叛和出轨,折射出其多情一面。最终,海明威用伴随自己十二年的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一位不可以被打败的硬汉,选择了自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