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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引言 1.1 汉语中有些亲属称谓词，如“老子”“老娘”“姑奶奶”“爷”“爷爷”“大爷（dàye）”等，除了用于通常的亲属称谓外，说话人在某些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还多用于含有傲慢、自负意味的自称，借以表达某种愤怒不满或者幽默诙谐的情感和态度等。崔希亮（2000）指出“老子”的第一人称用法，在中古汉语中就已经出现，并称“老子”的这种用法是“傲称”。王立廷（1998a:119）称“老子”“老娘”“姑奶奶”等是称谓语中的“倨称”。本文借鉴已有的研究，并参考称谓语中常用的“尊称”“敬称”“谦称”“蔑称”等术语，称“老子”“老娘”“姑奶奶”和“爷”“爷爷”“大爷（dàye）”等亲属称谓词含傲慢、自负意的自称用法为傲称。 1.2 汉语中具有傲称用法的亲属称谓词数量并不多，比较常见的就是上面我们提到的长辈亲属称谓词“老子”“老娘”“姑奶奶”和“爷”“爷爷”“大爷（dàye）”几个。在语体方面，亲属称谓词的傲称用法普遍呈现出非常典型的口语色彩。在语境和感情色彩方面，亲属称谓词的傲称用法，多是说话人在某种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宣泄自己某种愤怒不满的情绪或者是戏谑调侃等。在句法形式上，具有傲称用法的亲属称谓词，多可以和第一人称代词“我”线性组合，构成“亲属称谓词+我”的同位同指形式，起强调作用，“我”有时也可以不用。 二 亲属称谓词傲称用法及词义 虽然亲属称谓词“老子”“老娘”“姑奶奶”和“爷”“爷爷”“大爷（dàye）”都有傲称用法，但情况又有所不同，如“老子”“老娘”既有用于亲属间的傲称用法，又有用于非亲属间的傲称用法，如（本文例句除了人民网用例外，其余均引自北京大学CCL现代汉语语料库）： 老子 （1）由于儿子一直不听我说，说到中国就用极其负面和不公平的词语，最后我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我吼道：别以为这是澳大利亚，老子就不敢揍你，你到镜子前面去看看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就算你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你老子我还是中国人！再敢在我面前说中国人坏话，老子就揍你！（博客文章） （2）该男子恼羞成怒，两拳头乱舞，喋喋狂吼：“老子就是没教养，你们怎么着？谁敢怎么着？”（人民网） 例（1）的“老子”是具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对子女的自称，例（2）的“老子”则是非亲属间的自称用法。 老娘 （3）毛福梅的确有几分气。她认为，儿子回来应当先看看娘。一别12载，娘想儿都想出病来了，哪怕早一分钟见到也是好的啊！可是，这个“不懂事”的儿子到了上海都不急着回乡，而是住在那里忙着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周旋，害得老娘熬了星星又熬月亮地苦等。（陈廷一《蒋氏家族全传》） （4）且说郑贵妃读罢奏折，心中又急又气，不由得愤怒地说道：“这个孙如游是什么东西！他胆大包天，竟敢挡老娘的驾，连皇上的话也居然不听，这还了得？” ( 李文澄《努尔哈赤》) 例（3）的“老娘”是具有血缘关系的母亲对子女的自称，例（4）中的“老娘”则是非亲属间的自称用法。 “姑奶奶”“爷”“爷爷”“大爷（dàye）”的傲称用法，一般多用于非亲属之间（见下）。目前常见的几部语文词典，对“老子”“老娘”“姑奶奶”的傲称用法及词义大都立项释义，而对“爷”“爷爷”“大爷（dàye）”的傲称用法，则多没有反映。 2.1 老子、老娘、姑奶奶 因为“老子、老娘、姑奶奶”的傲称用法，目前常见的几部语文词典大多予以立项释义，所以，我们把这三个词作为一组来进行分析。目前常见的语文词典中，虽然多对“老子、老娘、姑奶奶”的傲称用法立项释义，但普遍存在着对这几个亲属词傲称用法的词义解释、语体、语境的说明等不够准确完善的问题： 老子 【老子】〈口〉❶父亲。❷骄傲的人自称（一般人只用于气忿或开玩笑的场合）。（《现汉》1-4版，为节省篇幅，词典中词性标注等和本文内容没有直接关系的部分一概省略，下划线为笔者为了强调所加，下同） 【老子】〈口〉❶父亲。❷男性的自称（含傲慢意，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现汉》5-7版） 【老子】〈口〉❶父亲。❷骄傲自负的男子的自称（多用于开玩笑或气愤的场合）。（《现代汉语学习词典》，以下简称《学习词典》） 【老子】〈口〉❶父亲。❷旧时老年男子的自称，现也用为傲慢自负的男性的自称（多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全球华语大词典》，以下简称《全球华语》） 【老子】❶指父亲。❷男性用于自称（含傲慢意；常用于气愤、开玩笑等场合）。（《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3版，以下简称《规典》） 【老子】……3.父亲的俗称。4.自高自大的人自称。一般人亦用于气忿或开玩笑的场合。（《汉语大词典》） 《现汉》第1-4版对“老子”的释义不够准确。首先，容易让人理解为自称“老子”的人有“骄傲的人”和不骄傲的“一般人”两种不同类型。另外，“骄傲的人自称”的说法也不十分恰当，现实生活中，一个人无论如何“骄傲”，一般情况下也不会甚至是不敢随便在没有血缘关系的人面前以“老子”自居，自称自己为“老子”，因为对方会认为说话人在侮辱自己，令人难以接受。说话人自称“老子”时，通常是在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这时说话人的口气或态度往往含有傲慢自负的意味。 说话人在特定的场合或针对特定的对象，其言辞所表达出的一定程度的傲慢或对对方的蔑视态度，并不代表说话人本身就是傲慢、自负或自高自大的人。就像非亲属交际中，用作“自我谦称”的“兄弟”（张美兰，2015）的自称用法，因为和“谦虚的人”没有必然的联系，只是特定语境中说话人所表现出的一种自谦的用法，所以目前常见的语文词典虽然都对“兄弟”表示谦虚的自称用法立项释义，但都没有用使“谦虚的人自称”的字样来释义，因为“谦虚”是“兄弟”自称用法的语用义，不是词汇义。 同样道理，“老子”的傲称用法也不宜用“骄傲的人自称”来释义。《现汉》第5版对“老子”的释义进行了修改，将“含傲慢意”作为括注内容加以补充说明，区分了词的概念义和语用义，这是十分正确和必要的。 《现汉》第6、7版延续第5版“老子”的释义，只是在实际生活中“老子”的自称用法，多见于男性，但是并不局限于男性。相信很多人都有听到女性自称“老子”的经历。詹人凤（1997:130）也指出“‘老子’是无标记成分，‘老娘’是有标记成分。有时女的也自称‘老子’，而男的决不自称‘老娘’”。这种差别和我们的传统文化有关，这也许就是《现汉》最初的释义没有强调“老子”性别的原因之所在。建议词典“老子”的释义修改如下（黑体部分为笔者尝试增加或修改的内容，下同）： 【老子】〈口〉  ❶父亲。❷多用于男性的自称（含傲慢意，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学习词典》《全球华语》和《汉语大词典》在对“老子”义项2的释义中也都存在着把词的语用义当作词的概念义的问题。《汉语大词典》的释义虽然没有强调性别，但也存在和《现汉》1-4版同样的问题。《规典》则对“老子”的口语色彩没有做出标注。 老娘 和“老子”对应的“老娘”的傲称用法，也是典型的口语用法，也多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只是和“老子”相比较，目前的词典对“老娘”的释义，在词语语体色彩标注、语境的说明等方面，普遍存在不够完善甚至缺失等问题： 【老娘】❶老母亲。❷〈方〉已婚中年或老年妇女的自称（含自负意）。（《现汉》1-7版） 【老娘】❶老母亲。❷已婚中老年泼辣妇女的自称。（《学习词典》） 【老娘】❶老母亲。❷已婚妇女的自称（多含自负意）。（《全球华语》） 【老娘】❶年老的母亲。❷已婚的中老年妇女的自称（含自负意）。（《规典》） 【老娘】3.母亲的俗称。……4.中、老年妇女的自称。常含自负的意思，较粗野。（《汉语大词典》） “老娘”的傲称用法在现代汉语口语中非常普遍，包括义项1都具有明显的口语色彩。《现汉》把“老娘”的傲称用法标注为“〈方〉”，和目前的语言实际使用情况不十分相符。其次，“老娘”的义项1没有加“〈口〉”的标注，从词汇的系统性来看，也和词典对“老子”的语体色彩标注有失照应。我们觉得“老娘”的两个义项都标注“〈口〉”更为妥当。另外，“老娘”的傲称用法也是有原因，或者说是有一定的语境限制的。《现汉》“老娘”的释义对其应用场合的说明也不够全面，建议增补“〈口〉”的语体色彩标注和有关使用场合的说明： 【老娘】〈口〉❶老母亲。❷已婚中年或老年妇女的自称（含自负意，多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 《学习词典》中“老娘”的释义除了没有和“老子”对应地标注口语色彩的说明外，也和《现汉》一样，缺少相关语境的限制说明。现实生活中再“泼辣”的已婚中老年妇女，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在没有亲属关系的人面前自称自己为“老娘”，“老娘”用于自称时，和“老子”一样是“事出有因”，也多是“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也就是说“泼辣”不是“老娘”傲称用法的词汇意义，甚至都不能算作严格意义上的语用义，因为在气愤和开玩笑的场合自称老娘的人和“泼辣”没有必然的联系。同样，和《汉语大词典》中的“较粗野”也没有必然的联系。另外，《全球华语》对“老娘”的释义也存在语体色彩和应用场合说明不全面的问题。《规典》“老娘”的释义也缺少语体色彩和使用场合的说明。 姑奶奶 “姑奶奶”是女性在非亲属交际中，用于自称的另一个常见亲属词，目前一般的语文词典对“姑奶奶”的傲称用法也多立项释义： 【姑奶奶】❶父亲的姑母。❷〈口〉娘家称已经出嫁的女儿。❸〈口〉称泼辣、厉害的女子（含戏谑意）也用于这类女子的自称。（《现汉》第6版） 【姑奶奶】❶〈口〉父亲的姑母。❷娘家尊称已经出嫁的女儿。❸对泼辣、厉害的女子的戏称，也用于自称：……。（《学习词典》） 【姑奶奶】❶父亲的姑母。❷〈口〉娘家称已经出嫁的女儿。❸〈口〉称泼辣、厉害的女子（含戏谑意）也用于这类女子自称。（《全球华语》） 《现汉》第6版增补了“姑奶奶”义项3的释义，对全面反映“姑奶奶”常见的用法和词义有贡献，只是用于称呼没有亲属关系的他人时，和用于说话人称自己的傲称用法时，“姑奶奶”的词义和感情色彩、应用场合等都有所不同。用于称他人时，就像《现汉》所说的是“称泼辣、厉害的女子”，含戏谑意，多是开玩笑或提醒、劝阻、责怪等，如： （5）我的小姑奶奶啊，别追了，我不跑了，实在是跑不动了。你说你一个花容月貌的姑娘何苦追着我一个行走江湖的小道士不放呢？（人民网） （6）国际巨星方雅伦的婚纱设计交给他们公司，那姑奶奶可是催得他头疼，急需薇薇救场。（人民网） 还有平常我们常能听到的“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吧，看把你妈气成什么样了？”“这姑奶奶脾气大，你可别招惹她”等等。 “姑奶奶”用于说话人自己的傲称用法时，和前面分析的“老娘”有相同之处，又有差异。相同之处是感情色彩和使用场合基本相同，也是“含自负意，多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不同之处是词汇意义不同，“姑奶奶”没有年龄和是否已婚的限制，如： （7）说完，我啪地一声挂上了电话。我好解气呀，我真想现在跑到她那儿看看她被我气成了什么样，说不定那张平时妆化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已被我气成了猪肝色，那一定比死人的脸还难看！妈的，这下算知道姑奶奶的厉害了吧！（《中国北漂艺人生存实录》） 我们认为《现汉》对“姑奶奶”的不同用法可以分别立项释义，因为两者一个是他称，一个是自称，在词义、感情色彩和应用场合等方面都有非常明显的差异，应该属于不同义项： 【姑奶奶】❶父亲的姑母。❷〈口〉娘家称已出嫁的女儿。❸〈口〉称泼辣、厉害的女子（含戏谑意，多用于开玩笑的场合）：这～脾气大，你可别招惹她。❹〈口〉女子的自称（含自负意，多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 词典对于词语不同的义位分立义项，分别说明词语不同的感情色彩和应用场合，对于读者正确理解和使用词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张志毅（2015:48）指出：“在语言中，有很多词具有感情、态度或风格色彩。这些色彩，实际上是词的附带意义、补充意义或词汇情态。它们是核心意义、称谓意义或概念意义的补充，是词义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如果词典中不注明这些附带意义，释义就不算完全，还可能引起用词混乱。” 《规典》《汉语大词典》都没有反映“姑奶奶”傲称用法。《学习词典》对“姑奶奶”语体色彩的标注有需要改进之处，“姑奶奶”只有傲称用法才是典型的口语词，用作亲属称谓时，书面语、口语中都通用，不宜标注为口语。 2.2 爷、爷爷、大爷（dàye） “爷”“爷爷”“大爷（dàye）”的傲称用法流行已久，但是，目前常见的语文词典多没有立项释义，我们分别说明： 爷 单字的“爷”，目前除了《汉语大词典》外，《现汉》《学习词典》《全球华语》《新华字典》《规典》等都没有对它的傲称用法立项释义： 爷 …… 4.自矜之称。老舍《骆驼祥子》六：“祥子明知道上工辞工是常有的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汉语大词典》） 其实现代汉语中，男性在气愤、调侃或开玩笑的场合，自称为“爷”，是比较常见的现象： （8）“胡萝卜加大棒”奖惩制度一向是老板们行之有效的驾驭员工的撒手锏，但是越来越多的老板发现：当90后员工成为职场主流时，这招不灵了，惩罚重了撂下一句“爷不伺候了，还不行吗”就走人。（人民网） （9）甭管给多少钱，干不干得凭“爷”的心情。（人民网） 这种用法的“爷”和前面“老子”的词义、语体特征、感情色彩等基本相同，所不同的是女性有时候也可以自称“老子”，但一般情况下不自称“爷”。一般的语文字、词典应该对“爷”这种用法的语义和语用予以解释说明：“男性的自称（含傲慢义，多用于气愤或开玩笑的场合）” 爷爷、大爷（dàye） “爷爷、大爷（dàye）”都有傲称用法，而且流行已久： （10）萧恩竟是个“人物”，被逼到墙角上，当年的豪气就不由得迸发出来，“你知道爷爷我是谁？”“江湖上叫萧恩不才是我，大战场小战场见过许多！”（《人民日报》1998） （11）你大爷我当然是人！快点放我下来听见没有！（《花千骨》） “爷爷、大爷（dàye）”的傲称用法，也多是男性自称，含傲慢意，用于气愤、戏谑或开玩笑的场合，目前一般的语文词典都没有立项释义，应该补充释义。 亲属称谓词的傲称用法，多是说话人为了宣泄某种不满的情绪或者表达某种比较强烈的消极情感、态度等，而以听话人或其他相关者的长辈身份自居，“直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间接和实质上贬低对方的身份”（王立廷，1998b:79），通过口头上占对方便宜，甚至是侮辱他人，呈口舌之快，以求得某种心理平衡和精神上的安慰。 三 其他 除了长辈亲属称谓词“老子”“老娘”“姑奶奶”和“爷”“爷爷”“大爷（dàye）”外，近年来“哥、姐”也产生了用于非亲属间的自称用法： （12）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歌词） （13）近日，秦海璐在社交平台晒出自拍照，称：“抱怨姐不发自拍的来了！相信姐的颜，姐已经尽力！”（人民网） 对于“哥”“姐”近年来产生的这些自称用法，有学者已经研究关注，如陈琴、杨绪明（2015）等。目前来看，“哥、姐”自称用法的傲慢色彩还不如“老子”“老娘”“姑奶奶”和“爷”“爷爷”“大爷（dàye）”明显，更多的还是诙谐调侃甚至含有娱乐的味道，词典还需要继续关注。 四 小结 亲属称谓词的傲称用法在实际语言生活中常见常用，这些用法构成现代汉语词汇语义中的一部分，作为词汇语义学研究来说，应该全面、客观反映词汇用法及语义的面貌。作为词典，除了准确解释词义，还应该对词语的语体色彩、应用场合、感情色彩等做客观全面的说明，从而引导读者正确地理解和恰当地应用。 参考文献 [1]陈琴 杨绪明 2015(1) “哥/姐”等亲属称谓自称义泛化研究[J] 《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崔希亮 2000(1) 人称代词及其称谓功能[J] 《语言教学与研究》 [3]王立廷 1998a 《称谓语》[M] 北京：新华出版社 [4]王立廷 1998b 《詈骂语》[M] 北京：新华出版社 [5]詹人凤 1997 《现代汉语语义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 [6]张美兰 穆涌 2015(4) 称谓词“兄弟”历时演变及其路径[J] 《中国语文》 [7]张志毅 张庆云 2015 《理论词典学》[M] 北京：商务印书馆 原文刊于《辞书研究》2019年第1期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