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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也需要舞出来

http://www.newdu.com 2019-02-21  北京晚报   高倩 参加讨论

    
    对谈嘉宾:佟睿睿(舞剧导演)
    对谈记者:高倩
    每到年节,优美欢快的舞蹈总会成为不会缺席的演出。在很多观众的印象里,舞蹈和舞剧好像总是赏心悦目的,并不适合用来表现过于沉重和深刻的题材,但导演佟睿睿并不是这么认为的。
    回顾去年一整年国家大剧院舞蹈节的剧目,年底登台的由佟睿睿导演、唐诗逸领衔的舞剧《记忆深处》是非常特殊的一部。这部作品以作家张纯如生前探索1937年南京大屠杀惨案过程为线索,引出亲历者们的回忆,选取“屠杀”、“见证”、“忏悔”、“否认”等关键词,构成相对独立又相互印证的篇章,其中既有对历史的还原和幸存者们无法忘却的伤痛,也有日本军人的深切忏悔与右翼势力的矢口否认。
    早在2005年,佟睿睿就曾推出过一部讲述张纯如人生际遇的舞剧《南京1937》。时隔12年,在南京大屠杀过去整80年的2017年,《记忆深处》又一次登上舞台。其实,掌控这样沉重严肃的题材并非易事。在佟睿睿的作品履历中,《扇舞丹青》《点绛唇》《水月洛神》等等无不诗意而美好,获奖无数又广受欢迎,与《南京1937》和《记忆深处》似乎是两个极端。“其实,谁也不愿意两次面对南京大屠杀这个题材。”佟睿睿说出了心里话,“但总要有人来面对,我们总该做些有意义的事。舞蹈不单是一门‘美’的艺术。”
    民族苦难的题材应该再回到舞台上
    记者:您之前有作品《南京1937》,为什么会选择在12年后再次导演舞剧《记忆深处》呢?
    佟睿睿:《南京1937》得了很多奖,我觉得它在艺术上也达到了高度,所有人给出的评价也很好,但当时所有的院团都在走向市场化,有的人觉得这部作品可能不太适合市场,所以《南京1937》通过“高雅艺术进校园”在全国高校巡演了30多场后就没再怎么演。
    这个题材很好,我们生长在和平年代,无法想象我们的民族曾经遭受过这样的耻辱,所以我总觉得民族苦难的题材应该回到台上,所以就有了这么一个想法,在内心积攒了很多年,有些创作是创作者本身就有的冲动,当然,其实谁也不愿意两次面对南京大屠杀这个题材,但你还是要面对。
    记者:《南京1937》和《记忆深处》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佟睿睿:《南京1937》是我凭着一腔热血在创作,它是线性结构,华裔女作家张纯如一路追寻着被誉为“南京活菩萨”、金陵女子学校教师魏特琳的日记,走进了1937年的南京,目睹了惨案的发生。回到现实之后,她书写了《被遗忘的大屠杀》,但因为身心崩溃,成为了又一个牺牲者。我记得我们在中国科技大学演出,演完之后,3000人的礼堂,大家一起喊“振兴中华”,那是一个非常让人感动的画面。
    原来我想把《南京1937》复排到舞台上,但重新面对这个选题时,忽然不满足了,因为随着时间的积累、创作的沉淀,你会变得更加理性和成熟。再次思考南京大屠杀,我希望能有多角度、多维度的空间去表达。我开始寻找和南京大屠杀相关的人,这些人都是历史中真实存在的,《记忆深处》通过这些相关联的不同人物的侧面来叙述,张纯如和他们对话,走进每一个人物的内心和记忆深处,是一个非常现代的结构。它已经跳出了南京大屠杀本身,在发现每个人心底不能忘却的部分,在讲人的灵魂。《记忆深处》是一个反思战争的作品,所有装饰化的语言和雕饰化的东西,对它来说都不太合适。
    我们想把《记忆深处》做得更国际化,在民族题材上进行了很多探索。它没有采用以往一些民族题材作品的民族表达方式,在音乐、舞美、编舞本身等很多层面的设计上,都力求采用当代化的视角。《记忆深处》没有像传统的舞剧一样去复原街景,也没有去做太多叙述和讲故事的工作,而是把具体的事件抽象出来,通过舞蹈这个艺术门类最擅长表达的层面,介入人物内心最敏感的部分,比如拉贝,在我们看来,他是“中国的辛德勒”,但他目睹很多平民被日本兵拖出来枪决,这对他来说是记忆深处无法逾越的,在他自己看来,他是一个失败者。
    再比如深切忏悔、写下过《东史郎日记》的日本士兵东史郎,满手鲜血时,他回忆起出征前两位母亲的送别,这也是他在日记中的记录。母亲让他欣然赴死,她说,我有三个儿子,死你一个没有关系,然后递给他一把匕首;养母也来跟他告别,哭着说让他活着回来,给了他一个拥抱。
    还有当年17岁的李秀英,她是一个勇敢的反抗者,被几个日本兵砍了37刀,当时还是个孕妇,但她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成为了南京大屠杀鲜活的证据,还几次作为证人站在东京的法庭上。下半场一转景,58年过去了,岁月的皱纹也掩盖了李秀英的刀痕,但在她年轻时,这些刀痕是明显又可怕的,这一段叫“岁月的皱纹与历史的刀痕”,著名的军事专家金一南有一篇文章就叫这个名字。
    我们常常说,舞剧是不是只能讲美好的事情,我们一想到肢体,就会有愉悦的感受,但我觉得这个作品是不同的,它用最真实的、最纯粹的肢体来表达,通过凝固的时刻,一点点深挖下去,让观众去发现人性的光芒、丑陋和其他复杂的东西。那是我们民族最黑暗的时刻,但同样不要忘了,人性之光依然存在。有的人说舞剧不可以叙事,只能抒情,我觉得也不一定,舞蹈不单是一个“美”的艺术,我们要把肢体的艺术发挥到极致,叙述比较深刻的层面。
    年轻人也有民族记忆
    记者:除了提到的这些人物的故事和翻阅的大量文献资料,前期创作时您还有没有进行别的采风工作?
    佟睿睿:肯定是有的。创作时会感到有的段落还觉得不够满,怎么办?比如李秀英的老年部分应该怎么表现?下半场应该怎么转?
    我曾经去过南京一个关于慰安妇的纪念馆,里面有一个老年女人的雕塑。设计者很神奇,他让老太太的眼睛源源不断地流泪,从脸颊流到下颌再滴下来,雕塑的名字就叫“流不尽的泪”。参观者可以用准备的手帕擦拭她的眼泪,但眼泪是擦不尽的,一直在流,这个时候,其实你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这对我的触动很大。看了这个雕塑后,我就知道《记忆深处》下半场应该做什么了,有个篇章就叫“流不尽的泪”:张纯如登场出来,给每一个代表慰安妇灵魂的女舞者擦眼泪,最终走到李秀英面前。创作中有的东西不是有意去寻找的,它经常会在不经意之间打动你。
    记者:您会对演员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呢?因为《记忆深处》的题材不管是时间还是内容,都和现在的年轻人有一定的距离。
    佟睿睿:是的,现在我们的演员都是90后,还有00后了,但我觉得年轻人不是没有民族情感和民族伤痛的记忆的。当我们进入这个题材,告诉他们这段历史,每个人身上自发地就会有一种力量。《记忆深处》是我和江苏省演艺集团合作的,江苏人比较多,大家都会对它有一定的记忆。以唐诗逸为首的几位主要演员都是90一代,他们觉得肩头上有一种想要做件有意义的事的责任感,他们愿意投入很多的时间、精力在这个作品里。
    记者:您会对饰演“张纯如”的唐诗逸有一些额外的要求吗?其实大部分观众熟悉她主要还是通过古典舞作品。
    佟睿睿:我是看她跳着我的作品长大的。我特别高兴的是,在她最成熟的时候遇到了《记忆深处》,《记忆深处》也等到了长大的唐诗逸(上图)。2005年做《南京1937》的时候,她只有14岁,我在2006年给她排了第一部作品,现在她成了新一代的“张纯如”。我觉得她的表现非常好,她会举重若轻。自然特别难,因为古典的作品,有的时候你必须要到一种程式化的地方,它的流动、线条、造型、美感,都是很讲究的,但《记忆深处》不是,表现张纯如,你得像一把利剑一样,她登场时是一个冷峻的、理性的作家形象,最终游走在理性和感性崩溃的边缘,从知道、相信、被动进入再到主动去书写,这个人物的难度在于心理变化的过程,最打动观众的在于最本真的表达。
    在快结束的地方,张纯如从意识中走出来,回到她自己的空间准备开始书写,你会发现,每一场唐诗逸的表现都不一样,也许会有一些顿挫,也许会真的咳嗽了两声,你也会听到她抽泣。所以你说艺术是虚构的吗?她现场的表达是真实的,她在用自己的生命体会另一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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