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陈忠和于2009年离任后，女排的人事变动频繁，四年间换了三任教练，陈忠和所带出的新“黄金一代”队员们也早已相继退役。兜兜转转，女排仿佛又再次回到了20世纪80年代的那个怪圈。 
    2012年8月7日，中国女排在伦敦奥运会的四分之一决赛上不敌日本女排，止步于八强。
     

2012年8月7日伦敦奥运会上中国女排2 : 3负于日本女排，无缘四强。（新华社记者李钢摄）

最后一球落地后，原本担任解说的郎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她热爱的中国女排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啊！
    “要不要回来？”
     
    当国家体委找上门来时，郎平吓了一跳。
     
    “带这么一支队伍，我不得累吐血？”
     
    想到奥运会上的那支队伍，郎平暗自摇了摇头。并非是她嫌弃输了球的队员们，而是她的身体实在是扛不住了。从1978年进入国家队至今，郎平恐怕自己都数不过来自己的身上动过多少次刀子了。她的膝盖每年都要动一次大手术，转个圈都忍不住地疼。这种情况下要每天工作14个小时，纵使是“铁榔头”也多少会打怵。
     
    “我们理解您的难处，但也真的希望您能考虑一下。中国女排现在非常需要您。”
     
    一句“祖国真的需要你”触动了郎平心底最软的一根弦。看着对方一脸诚恳地软磨硬泡，郎平还是松了口。
     
    

郎平和女排姑娘们。（摄于2014年）

地板光可鉴人，球筐里堆满了崭新的排球，墙上端端正正地悬挂着五星红旗……国家女排队的训练馆在郎平看来是那么熟悉，同时又是那么陌生。时隔14年再次接过国家队的教鞭，郎平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对于任何一名排球运动员而言，得到郎平的指导都是极其珍贵的机遇。特别是在经历了伦敦奥运会的失利之后，女排姑娘们都渴望能够像18年前的前辈们那样在郎平的指挥下实现奇迹。（编者注：1995年，郎平出任中国女排国家队主教练）
     
    郎平刚一上任就为所有队员们安排了体检并从美国专程聘请了专业的康复师，安排了由专业人才组成的复合型保障团队随时关注队员的身体，并根据每个人的身体条件精心设计了训练内容，郎平发自内心地希望这些姑娘们不要再经历自己当年的痛苦。
     
    然而赛场无常，2015年，正在备战亚锦赛的中国女排副攻徐云丽右韧带断裂，倒在了训练场上。紧接着，亚锦赛后魏秋月的膝伤尚未痊愈，杨方旭韧带断裂，单丹娜也因伤病原因离队休养……一个接一个的变故让郎平焦头烂额。雪上加霜的是，就在女排出征世界杯的前一天，郎平一直以来重点培养的队长惠若琪的心脏也出了问题。医生严肃地表示惠若琪急需手术，不能冒险出征。
     
    看着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郎平心急如焚。为了不影响姑娘们的情绪，郎平依然强忍着内心的失落和不安，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比赛的相关事宜。
     
    2015年8月18日，中国女排坐上了飞往日本的飞机。
     
    8月22日，带着对那些留守在国内的姑娘们无限的牵挂，郎平和中国女排迎来了世界杯赛的第一个对手——塞尔维亚女排。在这场对决中，中国女排第一局以6分之差落败。但在这之后，中国女排连扳三局，算是赢得了世界杯的开门红。
     
    这对中国女排而言是一个好兆头。
     
    

2015年女排世界杯，中国女排队员与韩国女排队员（右）赛前握手。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由于不慎输给了美国女排，接下来与韩国女排的对战就变得至关重要。可就是在这场对决的最后一局比赛中出了大事：朱婷受伤了。
     
    第四局开场后不久，朱婷不慎一脚踩在了韩国女排接应金熙珍的脚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从脚踝处袭来，朱婷当场就摔倒在地。郎平大惊失色，连忙安排队医为朱婷进行简单的诊治。比赛的关键时刻没了最强主攻，中国女排队员们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没底。看到了机会的韩国女排开始发起了猛攻，心事重重的中国女排有些应接不暇，频频失误。
     
    坐在看台上看得心急如焚的朱婷向郎平投去了请求的目光，韩国女排的扣球一声又一声地拍打在地面上，朱婷急得红了眼圈。郎平一咬牙，最终还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朱婷在2015年女排世界杯赛中

就这样忍着剧痛，朱婷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了赛场。不明就里的球迷们爆发出了阵阵欢呼，朱婷的回归让队伍士气大涨。在队员们的配合下，中国女排奋起直追，终于以2分的微弱优势拿下了这一局艰难的比赛。
     
    9月5日，中国女排迎来了一位故人——俄罗斯女排。俄罗斯女排虽然不复往年的辉煌，但余威犹在，中国女排赢得有些吃力。虽说是九死一生地赢得了比赛，但中国女排却无暇庆祝，因为她们第二天将对战和自己渊源颇深的史上最难缠对手——日本女排。只要战胜日本女排，中国女排就是本次世界杯赛的冠军。
     
    

2015年女排世界杯中日女排对决现场。

中国女排开局顺利，但日本女排在第二局中却实现了绝地逆袭，以3分的优势战胜了中国女排，直到第三局开始依然持续领先。日本女排的主攻古贺纱理那发挥惊人，堪称日本版的朱婷，为中国女排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就这样，中国女排和日本女排在你来我往中迎来了第四局比赛，比分到了23 : 20，冠军之位近在咫尺。替补席上的队员们面色凝重，纷纷双手合十为中国女排祈祷。
    双方对决，紧张的绝对不只是中国女排。慌乱中的古贺纱理那一记失误发球将中国女排送进了赛点。关键时刻，郎平换上了伦敦奥运会时的女排队长魏秋月。
     
    魏秋月传球，朱婷一记重扣，25 : 22 ！
     
    中国女排时隔11 年再次回到了世界之巅！
     
    在这一刻，历史属于她们。
     
    

2015年9月6日中国女排夺得第12届女排世界杯冠军，时隔11年再次问鼎世界冠军。

冠军的领奖台上，女排姑娘们抱着奖杯合影，手中还捧着惠若琪、徐云丽和杨方旭三人的球衣。作为冠军，中国女排自动获得了一年后巴西里约奥运会的参赛资格。她们连同她们手中球衣的主人们将共同踏上另一段新的征程。
     

    
    中国女排备战里约奥运会。

世界杯得胜归来后，针对里约奥运会的筹备也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为了备战里约奥运会，郎平可谓是下足了功夫。她将世界排坛8支最强队伍的录像剪辑好后每天在队员面前循环播放，到了后来队员们几乎只要是一闭上眼睛就有无数个小人在眼前打球，郎平要求队员们务必要对所有人的位置和战术了如指掌。
     
    2016年7月18日，中国女排国家队中的12名队员收到了郎平发来的短信，通知她们收拾行李，准备前往里约。
     
    2016年7月30日清晨，中国女排终于抵达了巴西的第一站圣保罗。经过两日的休整后，她们赶往本次行程的目的地——里约热内卢的奥运村。
     
    这注定是一届将会载入世界排球史的奥运会。
     
    中国女排被分到了号称“死亡之组”的B组，同组中的塞尔维亚、美国、荷兰、意大利、波多黎各均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其阵容之强大即使在经验丰富的郎平看来也是相当少见的。
     
    8月12日，中国女排遭遇了曾在2015年世界杯赛时交过手的塞尔维亚女排。较之预选赛时阵容大变的塞尔维亚女排表现出了惊人的爆发力，就像一群高中生追打小学生一样将中国女排打得猝不及防，中国女排最终0 : 3完败。
     
    

里约奥运会小组赛得胜后的塞尔维亚女排。

8月15日，中国女排再度1 : 3败给了美国女排。若不是之前战胜了意大利女排和波多黎各女排两支队伍，恐怕连八进四都是奢望。
     
    原本还抱有一线希望的队员们彻底慌了。
     
    而此时，又一个噩耗传来，在荷兰女排和塞尔维亚女排的联手设计下，中国女排接下来的比赛无论输赢都是第四名，这意味着中国女排将面对人见人怕的卫冕冠军巴西女排。
     
    命运就是这般出人意料地残酷，中国女排似乎是注定要经受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困难。不过无论如何，中国女排毕竟还是取得了进入四分之一决赛的资格。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中国女排同巴西女排也有过多次较量，但输多赢少，甚至有过八年十八连败的惨痛纪录。特别是这批年轻的队员，她们从未曾有过战胜巴西女排的经历，有的甚至到了“谈巴色变”的程度。因此，巴西女排面对中国女排，不仅有着明显的战绩优势，也有着相当的心理优势，可谓占尽了天时地利。
     
    果不其然，第一局，巴西女排以10分之多的优势轻松取胜；第二局，巴西女排同样开局顺利，很快将中国女排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巴西女排们面露得意，喜气洋洋，似乎冠军已是囊中之物。

在一旁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郎平，凭借着纵横球场几十年的丰富经验意识到机会来了。

懈怠，往往就是对手的可乘之机。
     
    落后的中国女排姑娘们顽强地抵抗着，一刻也不放弃。果然，轻敌的巴西女排忽然意识到中国女排不知何时居然赶了上来，在你追我赶中厮杀了四局的中巴女排最终的比分是2: 2平局，双方就这样一路打到了第五局的赛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场比赛激烈到许多见惯了排坛风云的老帅们都有一种命悬一线的感觉，鹿死谁手将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揭晓。
     
    正当场上的人都屏息凝神，郎平却打出手势叫了暂停。
     
    “朱，准备后攻！”郎平对朱婷说，眼前浮现出了巴西女排队长谢拉的身影，只要盯紧她就一定会看出她的破绽。
     
    场馆里再次响起了巴西国歌，黄绿色的人潮此起彼伏，气势相当宏大。然而，郎平的那个暂停却让巴西女排教练吉马良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作为专业人士，他深知郎平一定是向她的队员们传授了某种对巴西女排非常不利的“秘笈”，而这“秘笈”是什么他却无从得知。
     
    随着朱婷的一记重扣，这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中国女排获胜瞬间。

小组赛上几乎被遗忘的中国女排因为战胜了卫冕冠军，而再度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女排姑娘们雀跃着回到住处，短短一天，形势居然彻底地逆转了。自己不仅不用提前回家，反而有希望在这里住到最后一天。
     
    对战巴西女排后中国女排似乎是绝地重生了一般，就像一只重新长出了利爪和牙齿的猛虎，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在随后的半决赛上，中国女排一鼓作气战胜了荷兰女排。
     
    这是12年来中国女排第一次闯入奥运会的决赛。
     
    就这样，塞尔维亚女排成为了中国女排将要在此次奥运会迎战的最后一个对手。
     
    紧张的决战前夕，郎平煮了一碗泡面，边吃边研究塞尔维亚女排的录像，她们继承了苏东各国女排的身高优势，因而在发球方面相对中国的女排姑娘们有着不小的优势，队伍的主攻米哈伊洛维奇更是不输朱婷的一线球星。
    

2016年里约奥运会中塞女排准备决赛。

果然，在8月21日的决赛上，这支队伍一开场就给了中国女排一个下马威。第一局，中国女排以6分之差输给了塞尔维亚女排。
     
    但如今的中国女排已经不再是小组赛时的中国女排了，实力上的高下之分此时已经不是决胜的关键，真正决定胜败的或许是双方的心态和毅力。
     
    果然，在接下来的两局中，顽强的中国女排成功地将比分扳了回来，并将反击的战线越拉越长，打破了塞尔维亚女排速战速决的打算。心态崩溃的塞尔维亚主力队员们开始屡屡发挥失常，特别是当朱婷的一记扣球打在了二传手奥杰年诺维奇的脸上后，塞尔维亚女排的个别队员已经提前哭得泪流满面。

    
    2016年里约奥运会中塞女排决赛现场。

很快到了第四局，对于中国女排而言，这是决胜的一局。若是赢得了这一局比赛的胜利，中国女排12年的期盼、3年多的努力、10余日的搏杀……都将就此尘埃落定。
     
    开局失误，中国女排以微弱的劣势落后于塞尔维亚女排，在你追我赶中，双方将比分追至了23平。这意味着，奥运会女排赛旷日持久的角逐即将在几分钟之内画上句号。这时，塞尔维亚女排副攻拉西奇发球失误，意外地将比赛提前送进了赛点。
     
    郎平申请了暂停，将发球这一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张常宁。对于郎平在最后关头忽然选中了自己，这名“95后”小将有些不知所措。
     
    “我？发什么？”
     
     “你放松点，把球抛好了果断发，随便发。”
     
    张常宁走到中方的场地中央，成败就在自己的这记发球。
     
    深吸了一口气的张常宁将球抛起后向整装待发的塞尔维亚女排扣去，这是一记相当刁钻的发球，对方匆忙将球救起，但旋即迎来了中国女排队长惠若琪的一记重扣。
     
    25 : 23，时隔12 年，中国女排终于取得了这来之不易的最终胜利。
     
    

2016年里约奥运会中国女排夺冠瞬间。

惠若琪和徐云丽两名曾在伦敦折戟的老将抱在一起放声痛哭。看台上的中国观众们也是泪流满面，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国旗，久久不愿离去。
     
    这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这是见证历史的一天啊！
     

2016年8月21日中国女排夺得里约奥运会冠军。

身为主教练的郎平再次书写了一个传奇：她既是一名得过奥运金牌的排球运动员，同样也是一名带着自己的队伍拿下奥运冠军的排球教练，世界排坛近百年的历史上获此殊荣者唯郎平一人！
     
    正如女排姑娘们在很多场合携手齐唱的那样：“阳光总在风雨后……”历经12 年，中国女排还是回到了这个她们从最开始就魂牵梦萦的地方。
     
    近百年来，无数成败悲欢围绕着这枚小小的排球接连上演。多少人来了又去，去而复返，始终不变的是她们寄托在这枚排球上的梦想。
     

左起：杨方旭、刘晓彤、颜妮、丁霞、龚翔宇、惠若琪、朱婷、徐云丽、魏秋月、袁心玥、林莉、张常宁。

所谓梦想，就是明知前方荆棘密布，却依然勇往直前。

《阳光总在风雨后：中国女排的故事》
    人民出版社
    宋元明 著
    201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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