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是一位古董爱好者,曾经亲自去大报恩寺施工现场挖掘,挖回来一堆残破的砖瓦,瓦上有见尾不见首的五趾龙。小时候我经常翻检他的收藏,幼小的心灵会不由自主变得沉静、肃穆。后来我到了巴黎,巴黎的大街小巷有数不完的古旧市集,看到那些精美古朴的杯子、盘子、首饰、玩具、书籍……眼睛完全不够用,我总是像打翻了油瓶的老鼠一般兴奋。 在巴黎,我念的是商校。有一门课,老师布置作业,让大家设计一个创业项目。我交上去的报告是开办一个网上古董旧货店,店名Ziland,中文译作古色古香的“奇兰斋”。其实我的梦想,我最爱干的事儿,就是开家小店,买卖美好的器物,然后每天结账之后坐着数钱。 现在,我的小店开起来了,仍然叫Ziland,只不过中文名变成了“奇域”——域,既指代时间,也指代空间,我可以让小主人公经手现实生活中根本摸不到的宝贝。一切都像冥冥中的注定,唯一没实现的好像只是坐着数钱那部分了。 创作“奇域笔记”系列,我首先是想写一个让读者喜爱、能一口气从头读到尾的故事。在我所有自封的头衔当中,我最喜欢的,除了“古董贩子”,就是“说故事的人”了。可以说,我是最早一代“吃”漫画书长大的孩子,各式连环画,海量日漫,长久印刻在我和同龄人心里。我希望,许多年后的夕阳晚钟里,有些已经白发苍苍的读者,会有“奇域笔记”的零星画面在他们脑海中倏忽闪过,年少的热血与激情再次燃起。 然而故事不是一切。我不仅想写冒险,更想写有情怀、有内涵的冒险,写有文化的冒险。 回望学生时代,我最差的科目之一就是历史。那些冰冷数字构成的年份,那些非黑即白的成王败寇,那些长篇累牍的论述,常常令我欲哭无泪。我一直在想,历史,是否可以更鲜活、更生动、更美?大江东去,名将枯骨,最终沉淀下来的有形之物便是感动过我幼小心灵的、凝聚了时光的古物,它们的意义何止仅限于“器”?一幅古画难道仅仅是墨与纸的碰撞?一只瓷瓶难道仅仅是黏土加热到了1400度? 从南京外国语学校,到北京外国语大学,再到欧洲居住的十余年,我一直在急急忙忙地学英语、学法语,我去罗浮宫、大英博物馆,去乌菲兹美术馆、大都会博物馆,渐渐触碰到西方艺术史中的精髓,如迷雾散开,开始看到物件背后的历史与文明的脉络。但直到最近两三年,我才突然意识到:我自身的、中国的文化呢?那时的我,对达·芬奇如数家珍,却不知道宋朝的范宽。 所以,“奇域笔记”系列的创作是我在文化上的一次回归。 这时候我才发现,在达·芬奇的画面前,我会觉得:哇,好牛啊!但是在范宽的《溪山行旅图》面前,除了牛之外,还会有一些更深刻更亲切的感受,我知道那是流淌在自己血脉中的基因。写《奏乐的陶俑》时,我去巴黎专门陈列东方文物的集美博物馆,在唐朝那些形形色色的乐舞俑、女子马球俑、胡人俑面前,仿佛真的听到大唐猎猎的风声,完全不夸张也不是矫情,那种开阔与浩大,如同李杜的诗篇,让我热泪盈眶。 我特别赞同的一段话是这样说的:“中国传统中最有价值的部分就是对审美的贡献,我们的祖先创造了一种极为了不起的美学传统,这种美学体现在中国的书法、绘画之中,在宫室、桥梁和器皿之中,也在围棋之道中,但更多是在中国的诗词歌赋。” 这就是我想写的,我想写出围棋之道、诗词歌赋、书法绘画、宫室桥梁器皿的美。我在法国亲眼看到过这样的美学教育,从幼儿园时期去罗浮宫寻找一幅画、做一个游戏开始,从用废品搭建米罗的雕塑开始,从制作康定斯基风格的贺卡开始,从学习数学课本上梵高的画开始——无所不在。 那么我呢?我想从“奇域笔记”系列开始。我希望通过自己的作品,让小读者们了解自身文化,同时对异域文化产生好奇,既不盲目自大,更没有理由妄自菲薄,从而成为真正具备世界眼光的中国人。正如我在“写给孩子的名人传”创作谈中所写的那样:“如果不了解这个世界的古往今来,如何能够爱它?了解得越多、越深入,便越有机会成为一个正直、宽容、善良的人,而少掉许多的无知、焦虑与狭隘,如同站在山巅眺望远方,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无限坦荡。” 我深信,在这份中国之美面前,你是会爱上它的,所谓的爱国从来都不应该是口号似的空话。而对于美的感受,结果往往是善,写作与教育一样,其最终所导向的,应当是一种良善。 站在山巅眺望远方,还意味着不同领域的知识间的融会贯通。一提到古董、历史、传统文化,许多人会觉得旧,仿佛闻到一股霉味儿,眼前浮现出手拿洛阳铲乱挖的盗墓贼,还有其他子虚乌有的迷信。“奇域笔记”系列不是这样的,它很新,不仅有各门各类的知识,有高科技甚至黑科技,也有现代思维对于历史的理解与阐释。在本系列的开篇,责编的引语很到位:用年轻的方式讲述古老以通往未来。碰巧前几天看到,一位考古学家的TED演讲,他提到:We’d like to puta future to our past。这句话因此成为我这篇文章的标题:我所尝试的,正是给我们的过往一个未来。 (责任编辑:admin) |